第3章 玛丽小姐真古怪,处处作对惹人厌(2)
现在看来,米洛克太太是玛丽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了,无论是她脸上那俗不可耐的高原红,还是那顶庸俗招摇的大帽子。第二天,她们穿过火车站去乘坐发往约克郡的火车。玛丽一路昂着头走过,与米洛克太太始终保持距离。她怕被路人误认为是米洛克太太的孩子,这对她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玛丽的想法和行为都没有对米洛克太太产生任何影响,米洛克太太是那种“坚决无法容忍年轻人胡闹”的妇人。何况姐姐玛利亚的女儿要出嫁了,她压根就没想在这个当口来伦敦接玛丽。可谁叫山庄有这份清闲又高薪的女管家工作呢,为了保住这份工作,米洛克太太不得不对克雷文先生言听计从。
“伦诺克斯上尉是我亡妻的哥哥,他们夫妇俩在霍乱中都死了。”克雷文先生生硬简短地告知米洛克太太,“于是我成了他们遗孤的监护人,孩子正被送往英国,现在由你去伦敦把孩子接回山庄。”
米洛克太太接到命令后,迅速收拾完行李便启程了。
车厢里,玛丽蜷缩在一角,脸色苍白,神情烦躁。她没什么可消遣可打发时间的,于是石头般僵僵地坐着,把那双戴着黑手套的小手交叠着端放在膝前。那身黑色裙子显得她脸色更差了,蜡黄蜡黄的;稀疏松软的头发从黑色的绸布帽中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米洛克太太见状,禁不住在心里叨念:“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爱耍性子的孩子,真是被惯坏了。”难为米洛克太太了,哪个孩子能像玛丽这般没趣呢?过了一会儿,米洛克太太实在忍受不了了,她厌倦一直望着那张木无表情的脸,于是用着装作轻快的生硬声音发起了对话,企图打破眼前的尴尬局面。
“看来我得跟你说说咱们的目的地了,你知道你的姑父吗?”
“不知道。”玛丽显然不太合作。
“都没听你的父母提起过他?”米洛克太太对玛丽的回答颇感意外和不解。
“没有。”玛丽皱起眉头,她的父母没有提起这件事,也没提起过其他事,更别说教给她什么了。古怪的小玛丽在父母面前宛若空气一般。
“哼”,米洛克太太盯着玛丽那张古板而怪异的小脸嘟哝道。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大一会儿,米洛克太太才重新恢复说话的兴致。
“我觉得还是提前告知你一些情况比较好,帮你做个心理准备。你要去的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地方。”
玛丽仍旧一言不发,这种公然的漠视让米洛克太太窘得无所适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下去:
“那个地方叫米特斯韦特庄园,虽然宏伟壮观,但笼罩着阴郁之气;更古怪的是你姑父一直引以为荣,津津乐道。山庄建造在荒野边上,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里面足足有上百个房间呢,只可惜大部分的房间都常年紧锁着。房间里挂着很多画儿,摆放着上乘的古董家具,当然还有其他物件,哪样东西都得有好些年的历史呢。房子外围绕着一个诺大的园林,还有很多的小花园,那里树木丛生,很多树枝都垂到了地上。”
米洛克太太深深地松了口气,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这个结尾颇显突兀。
玛丽已经被米洛克太太的描述深深吸引了,那么多新鲜事儿,都是印度所没有的,每一件都足以触动她的心弦。尽管如此,玛丽仍旧装作一脸漠然,僵直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她总是那样不讨人喜欢。
“感觉如何,小姑娘?”米洛克太太问道。
“没感觉,不了解。”玛丽轻描淡写地说。
米洛克太太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嗨,小姑娘,你怎么表现得像个老太太,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无所谓,我在不在乎都一样。”玛丽满不在乎。
“说的倒没错,而且这将是你在米特斯韦特庄园的生存法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放到那儿,也许这样更省事儿吧。可以确定的是,你姑父不会为了你而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从不为任何人烦心。”
说到这儿,米洛克太太突然顿住了,好像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是个驼背,这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年轻时的他尖酸乖戾,虽然腰缠万贯,可无论钱还是庄园都没能让他得到什么好处,直到结婚才有了变化。”米洛克太太滔滔不绝。
听到这儿,任凭玛丽如何努力装作不感兴趣,她的眼睛还是不争气地瞟向米洛克太太。玛丽从未想过这个驼背男人还结过婚,听了这段描述不禁感觉有些惊异。米洛克太太是个话痨,当她看到自己的谈话让玛丽的态度发生逆转时,她加足马力,更加声情并茂起来。这也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种手段嘛。
她是个漂亮甜美的女人,克雷文为了博得红颜一笑,甘愿走遍世界去寻找她钟爱的一叶草。当她嫁给克雷文先生时,所有人都说她是为了钱,因为人们难以理解如此天仙般的女人怎会嫁给一个驼背。可她不是为了钱,真的不是。米洛克太太斩钉截铁地说。“当她死的时候……”
玛丽听得太入神,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她死了,她果然还是死了!玛丽大叫起来,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触景生情,联想到曾经读过的一本法国童话,讲的也是关于一个穷苦驼背男人和美丽公主的故事。玛丽忽然开始同情克雷文先生,对他的不幸遭遇倍感惋惜。
是的,她死了。她的死让克雷文先生变得更加古怪,他不关心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出,即使回到山庄,也是把自己锁在西厢房,除了皮切尔谁都不见。对了,皮切尔是从克雷文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的老伙计,所以熟知克雷文的怪习惯。
听起来那么戏剧化,就像书里面写的那样,不过玛丽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上百间紧锁的房门;荒原边上的古老建筑——单是想想什么是荒原就让足以人毛骨悚然;一个驼着背还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男人;想到这些,玛丽不禁撅起小嘴望向窗外。窗外的一切非常应景,灰白的雨线斜斜地拍打着窗户,顺着窗户凝聚成河,又流淌而下。如果那个漂亮的姑姑还活着该多好,也许庄园的气氛会更加愉悦些,也许她会像妈妈生前那样,穿着蕾丝裙整天忙进忙出地周旋于各类社交场合。唉,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米洛克太太打断了玛丽的沉思:“你不用期待见到你姑父,十有八九你是见不到他的。你也甭想找人跟你聊天儿,到了那里之后,你要自娱自乐,自求多福。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哪些房间是可以进的,哪些是必须远离的。山庄有很多花园可以溜达玩耍。但是切记,别在房子里瞎逛,更别去探究什么,克雷文先生可不喜欢那样。
“我才不会去瞎探究瞎琢磨呢,”古怪的玛丽顶了米洛克太太一句。刚刚还在为克雷文先生的遭遇感到惋惜的玛丽态度忽然180度大转弯,她觉得克雷文先生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活该。
玛丽转向车窗,玻璃上成串的雨帘隔开了窗外没玩没了的暴雨。玛丽死死地盯着大雨,渐渐地,灰白的暴雨变成了深灰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