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谈守岁引出姜子牙说禹王证论井田制
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周易》
泼汤回来的母亲在碗里又浇了一勺汤，然后端给奶奶，才给弟弟和我捞面、盛汤，回锅再浇汤。真是把牙都等长了，才能美滋滋地吃第一口臊子面。要说的话也和饭一起咽了下去，开始打饱嗝的时候，话又被一起打了出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你敲我的碗，我打你的筷子，一来二去，奶奶说吵得她颇烦，不让我们闹腾。
我趁着奶奶今天高兴，问奶奶：“颇烦是啥样的？”
奶奶斜睨了我一眼说：“就是心烦。”
弟弟又问：“心翻是啥样的？心怎么翻？在肚子里心能像孙悟空那样翻跟头？”
奶奶“扑哧”笑了，转身摸过炕上的笤帚，举起来要打的样子，母亲赶紧笑嘻嘻地拦住了奶奶，把她手里的笤帚拿下来说：“娘，今晚要守岁，就让他们闹一闹，你要是颇烦，我把他们抱我屋里去。”奶奶放下笤帚，拿过烟锅，一边往里面装烟叶一边摆摆手说：“去吧，今儿累了，让我消停消停。”
母亲把我们抱回自家炕上，我们哀求她带我们去雅琴家的大屋子，父亲他们都在那个屋子里，母亲不答应。我说刚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都在那屋里，我们保证过去后听话，不多嘴、不馋嘴。母亲被我们缠得紧，便给我们穿上棉鞋，放我们出去。
掀门帘就钻进了雅琴家。炕上坐满了男人，脚地有站着的、坐着的女人和孩子，她们正说笑着。衣柜上供着的观世音菩萨像前燃着三根香，烟气袅袅上升，透过烟雾，只见菩萨低眉垂眼、善良可亲，眉眼间掩隐着淡淡的忧郁。观世音菩萨为什么不开心呢？正想着，有人拍我，让我把母亲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等我叫过来母亲，弟弟已经坐在父亲的腿上了，还时不时朝我做鬼脸，我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心里是羡慕极了的，竖起耳朵听他们说啥。
父亲正说着：“年三十为什么要守岁呢？因为作为一年的最后一天，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一个家族都要在这个晚上把一年来的得失成败做个总结，吸取经验教训，再把明年要做的事归拢归拢，按主次顺序做个打算。”
小军问：“那刚才祭祖时为什么说我们这里人杰地灵？是不是为了让先人高兴才这么说的？”
父亲爽朗地笑了：“问得好，孺子可教。你们这一代应该为我们能居于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感到骄傲。为啥？今天咱们爷孙好好说道说道。”
男人们点着头说：“就是，爷，你给娃们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他们忘了本。”
父亲接着说：“咱虢王的东面二十公里处是法门寺，自古就有‘关中塔庙始祖’的说法；咱西面十五公里处的灵鹫山，古时候叫九顶莲花山，因为秦穆公在那儿狩猎时遇见灵鹫鸟而得了这个名；咱北边十公里处是周文王的发祥地，四面八方的信众一年四季都到周公庙参拜；咱们的南面不远处就是西周开国元勋姜子牙直钩垂钓的钓鱼台。咱们这里赖着四方圣人加持护佑，所以自古就被誉为福地，历经两千年，始终生机勃勃。”
亚梅说：“生活在咱这里的人前世一定是行善积了德，不然到不了这里。”
平时勤于干活、很少说话的雅治，也就是雅琴的哥哥问：“啥是‘立身行道，浩气长存’？为啥说‘九州禹迹，兴我华夏’？”
父亲用手指沾了水，在炕桌上画了一个八卦图，缓缓地说：“人的心里，凡是远的、摸不到的、看不见的都认为是美好的，越是稀少得不到的，地位就越高。所以天在啥时候都很伟大，地离我们很近，就跟我们很亲，反而容易被忽视。所以你们从小要脚踏实地，长大后要一身正气，做对天下、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往小时说，就是要家族兴旺，光耀门楣，这就叫立身行道。一个光尊耀祖的人，一个胸怀千秋大业的人，必然浩气长存。历史上功业最大的人是大禹，他把中华民族变成农业国家，奠定了立国的基础。他的付出，他的努力，他的成就为万世崇拜。像孔子这样的圣人，他们会永远活在人们心中。我们生在天地之间，就该竭尽全力做事，功成之后赶紧隐退，这才符合自然的规律。凡能依照自然规律做事，无论事情大小，都叫立身行道。这其中彰显出来的精神如浩荡的天宇永远存在，跟咱们的渭河一样奔流不息。”
父亲招呼着辉先生说：“来，来，你给孩子们说道说道‘九州禹迹，兴我华夏’的故事，这个你在行。”
辉先生挺直脊梁，重新盘好腿，拽平衣襟，娓娓道来：
“现在我们看到的渭河，从西至东横贯甘肃、陕西，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其实渭河的历史远比黄河要早得多。在黄河还只是一个封闭的湖泊时，渭河已经流向古三门湖。大禹为了贯通黄河，在风陵渡斋戒了三天，率众人礼拜天地，祈愿苍天怜悯万方，疏通河道，泽被神州。
“大禹从来不敢忘记采用堵塞治水失败的父亲，不敢忘记因为水患失去家园、丢掉生命的黎民百姓，他汲取了父亲鲧千辛万苦治水的经验教训，带着尺、绳等测量工具到全国的主要山脉、河流做了严密考察。他大刀阔斧，改‘堵’为‘疏’。治水顺水性，水性就下，就导它入海。高处凿通，低处疏导。他准备在渭河开口，让渭河水注入封闭的黄河，激活贯通，引水入海。如此泛滥的洪水有了方向便不再恣意横流，那样就会让那些被迫逃避在高地上的各个孤立的部落从困境中解脱，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人有善愿，天必从之。在大禹的感召下，参加挖掘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信赖大禹胜过自己，大禹对他们的爱护胜过对家人的爱护。苍天被这些勤劳淳朴的人们感动了，他老人家慈祥地挥了挥衣袖，只听‘哗啦’一声，渭河泻了。激情的渭河一泻千里，欢快地流向黄河。两条河流汇在了一起，两只胳膊挽在了一起，黄河从这里改道，变为由西向东流向大海，山西和陕西的大峡谷也就在此结束了。渭河帮助黄河上下贯通后，退而成为黄河最大的支流，这让我们看到了自然界演绎得最完美的功成、名遂、身退。
“渭河两岸的平原显露了出来，黑油油的泥土向饥渴的人们张开了温厚的怀抱，孤立的部落们纷纷从山腰间下来，临水而居，鸡犬相闻。渭河由西向东横贯关中平原，它带给老百姓丰富的水利资源，促成了关中平原经济的发展，成为了我国历史上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几千年来，人人都知道井田制带给周朝繁荣，却鲜有人知咱们的虢王镇也是‘井’字状。”
听得津津有味的雅治突然问：“井田制我学过，可只知道这么个名，到底是咋回事？”
辉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井田制就是把一大块地以横竖各两条线分成相等的九小块。周围八小块由农夫个人耕种，称作私田，收获归己；中间一块是公田，由耕种私田的农夫集体代为耕种，收获归公家所有，以代替农夫的赋税。武王的叔父虢叔分封到西虢后，请来精通八卦的先生，仔细研究了虢王的风水，围了城墙，城内依照“井”字形状布局，东西、南北走向两条大街，东城门门楼的牌匾上刻了“东兆岐阳”，西城门门楼的牌匾上刻了“西连武都”。西北角因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极旺不能达到五行平和，故缺一角，又挖一池，以泄水势。三千年来，虢王的五角城墙独树一帜，坚挺着两丈有余的身姿，烽火台在其上威严耸立，马车在期间并驾齐驱，往来巡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咱虢王的烽火台免不了也曾遭他戏弄。
“出了东城门，过了护城河，便是横贯南北的马路。四面八方的人们就在挨着护城河的宽广马路上交换物品，自然结为集市，人声鼎沸，生意红火。相传姜子牙做生意就是在这个集市上。这个集市和虢王一起历经各朝各代，应时而生而隐而藏而眠，待到春风一吹，人们便像花儿盛开般挨挨挤挤，人头攒动，赶着趟儿到集市上做各种买卖。咱们这里的建筑风格、生活习俗一代一代延续下来，与关中平原一起被称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它积聚着四面八方的灵气、人气。”
“井田制那么好，为什么不用呢？”雅治说，“如果现在仍用井田制，继续繁荣集市，不是很好吗？干吗要让我们饿肚子？干吗要偷偷摸摸做买卖？为啥我们现在不如古代好？”
“臭小子胡说啥！”大辉一巴掌就抡了上去。
父亲拉住大辉：“在自己家，没关系。”
辉先生咳嗽了几声，低头喝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父亲拍了拍雅治说：“井田制是很好，可是好制度要靠人推行，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周朝以后，再无井田制，因为再无文、武、周公那样的圣人。从上到下，都以利为重，形成了无利不往的习惯。有的要废掉井田制，有的要恢复井田制，只在制度上做文章，那都长久不了。商鞅变法成功，建立了私有财产制度。王莽变法把私有财产恢复到周朝的共有财产，王莽失败了。到了宋朝王安石变法，他本着‘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原则进行的改革也失败了。包括中国共产党对解放区不断进行土地改革，陆续实行了变工队、互助组、农业合作社，再到现在开始实行的人民公社、生产队，都是在探索好的土地政策。不过依我看来，这人民公社还得改革，和平时期咱这天府之国的人饿肚子，一定是政策出了问题。如果能出现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制度，让老百姓丰衣足食，那才是我们的福气。”
变来变去的制度让我的两眼不停地打架，巴不得快点睡觉，只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问：“那我们的土地政策啥时候改？”
我软软地趴在母亲肩上踏踏实实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