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免费翱翔(1)
制服穿在身上就有一股吸引力,尤其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必须得有特殊才能、品格或荣誉的人才能穿的制服。
空降兵的翅膀徽章表明他们是特殊的士兵;潜艇兵的海豚标志表明他们是不一样的海员;警察的蓝色制服象征着权威;护林员的工作服能让人们想到荒野求生;就连门卫那华而不实的制服也能让人隐约联想到皇家风范。
当我穿着泛美航空飞行员制服走进拉瓜地亚机场的时候,感觉好极了。显然,我受到了尊敬和爱戴。男士们羡慕或者嫉妒地望着我;漂亮女人和姑娘们都在朝我微笑;机场警察向我礼貌地点头示意;飞行员和空姐们经过时,微笑着和我搭话,或者伸手朝我打招呼。每个看见我的男人、女人以及孩子看起来都十分亲切和友好。
这真让人陶醉,我喜欢这种感觉。其实,我很快就上瘾了。在后来的5年里,制服成了我的另一个自我。我对制服的着魔程度就像一个注射海洛因的瘾君子。每当我感到孤独、沮丧、受挫,或对自己的价值产生怀疑的时候,我就会穿上我的飞行员制服,走到人群中。制服给我带来了尊敬和尊严。不穿的话,我会时不时地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垂头丧气。而一旦穿上,在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戴上了幸运之神的帽子,穿上了七里格靴[1]。
那天早上,我在拉瓜地亚机场大厅的人群中转悠,沉浸在自己虚假的身份所带来的荣耀中。我真想一路蒙混过关,就这样搭上飞机去某个遥远的城市,开始我的支票诈骗生涯。但我推迟了这个想法。我正尽情享受着被关注和尊敬的无限乐趣。
我饿了。机场有许多咖啡店,我走进其中一家,在靠近柜台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就在我快吃完的时候,一名环球航空的副机长过来坐到我斜对过的凳子上。他看看我,点点头。他点了咖啡和蛋糕卷,然后略带好奇地打量我。
“泛美航空的人到拉瓜地亚机场来有何贵干?”他随口问道。看来泛美航空在拉瓜地亚没设过航班。
“哦,我从旧金山随便搭了一班,只要是头班飞机。”我回道,“我还要赶一架去肯尼迪的直升机。”
他咬了一口蛋糕卷,问:“你是什么设备?”
我顿时蒙了。差点没把我吓死。设备,他指什么设备?引擎、驾驶舱仪器,究竟是什么?我不记得有听说这个词在商务航空方面用到过。我拼命地在脑海中搜寻答案。很明显,他问的是个非常普通的问题。我脑中重新回顾了那个泛美航空老机长的回忆录,那本小小的书,我当初真心喜欢,实质上已把它当作了一本指南书。我想不起他有提到过“设备”这个词。
然而它似乎意义重大。这个环球航空的飞行员正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通用电气。”我抱着侥幸回答。显然,这个答案不对。他的目光冷淡了下来,面露戒备。“哦。”他说。语气已不再友好,一门心思地吃起他的咖啡和蛋糕。
我大口喝完剩下的牛奶,在柜台上扔了3美元铜板,这远远不止这顿饭的钱。我站起身朝环球飞行员点头示意。“再见。”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Fruzhumtu.”他嘟囔了一下。我不确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这发音很可疑,像是我不会讲的话。
不管怎样,尽管我做了很多事先工作和研究,但我还是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充分准备好去冒险搭乘飞机。很显然,比起别的来,我需要更好地了解掌握航空术语。离开航站楼时,我看到一个环球航空的空姐正吃力地拎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要我帮忙吗?”我一边问,手一边伸向她的行李。
她立即把包丢给了我。“谢谢你。”她笑成了一朵花,“我们机组人员的巴士就停在外面。”
“你们刚来?”我们朝巴士走去的时候,我问道。
她做了个痛苦的怪相:“是的,可累死我了。我们的飞机上有大约一半的人是卖威士忌的,他们要去苏格兰参加个会议,你能想象出那会是个什么场景。”
我能想象到,便大笑了起来。“你们是什么设备?”我忍不住问道。
“波音707,我很喜欢。”她说,我把她的行李搬上了车。在车门前她停下并伸出手:“非常感谢,朋友。幸亏有你帮忙。”
“愿意效劳。”我是认真的。她身材苗条,举止优雅,长着妖精一样的脸蛋和红褐色的头发。实在是迷人。要在别的场合,我一定会让自己进一步了解她。而现在,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她是很可爱,但她也知道得太多,甚至知道每一个乘客从这里飞到那里要干什么。如果和她约会,可能会让我露馅而带来不必要的尴尬。
显然,航空公司的人都喜欢说行话,而那时,我明显还没准备好踏入那个圈子。所以设备就是指飞机的型号咯,我沉思着,一边朝我乘坐的巴士走去。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傻,然而,在回曼哈顿的半路上,我想到一个奇怪的场景,不禁笑出声来。那个环球航空的副机长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到飞行员休息室,然后告诉其他环球同事,他刚才碰到一个泛美航空的怪人,他是驾驶洗衣机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卧薪尝胆。以前我就发觉,能给我提供最佳情报来源的就是航空公司本身,因此我开始给各个不同的航空公司打电话,打探信息。我声称自己是一个大学生,要写一篇关于航空运输系统的论文,或者一名初出茅庐的作家、杂志撰稿人,抑或是某个地方日报的新手记者。
通常,他们的总机会把我转给公司的公关部。我发现,航空公司公关部的人特别喜欢对自己的公司高谈阔论。很快我就确认我的航空专业知识还处于小学生水平,但是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跳过中学,直接准备我的学士学位了。
在航空公司的宣传部里,有很多人做过机组人员,他们十分乐意向我提供大量丰富的新闻轶事和技术情报,比如美国和国外航空公司使用的飞机型号、油耗,以及速度、高度、载重量、客容量、机组人员数等等。
举个例子,我了解到,很多商用航空公司的飞行员是从军队吸收来的。他们告诉我,那些没有空军或者海军航空兵背景的飞行员,不是从二流航空公司晋升上来,就是在像恩布利-里德尔[2]这样的私人航空学校毕业的。
恩布利-里德尔航空航天大学位于佛罗里达的代托纳海滩,是国内最受公认的,很可能也是最大的一所商用飞行训练学校。它是航空界的巴黎圣母院。假使一个对航空知识一窍不通的高中毕业生进入恩布利-里德尔航空大学学习地面课程,几年后,他就能够驾驶当前任何一种喷气式客机。
“我们的飞行员不是来自空军海军,就是来自恩布利-里德尔。”一个航空宣传部的人骄傲地说。
我对军队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无法区分士兵和中将。因此我给自己颁了恩布利-里德尔大学的奖学金,并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了业,还额外给自己加了几年在东方航空公司的工作经验。
随着我对航空公司以及航空术语的知识不断扩充,我又重拾自信。我以弗兰克·威廉的名字开了个银行账户,用的是邮政信箱地址。当我从邮局收到订购的两百张个人支票后,我便开始尝试用航空公司飞行员的假身份来兑现支票。
这简直就像在布朗克斯动物园[3]里狩猎。出纳从现金抽屉里拿出钱的速度不能再快了。大部分出纳甚至都没有要求核实证件。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我的假身份卡和飞行员执照推给他们看,我可不想我的手工活儿派不上用场。最初两张我写的支票是合法有效的,但后来的那些支票的价值就跟口香糖的包装纸差不多。
我开始定期去拉瓜地亚机场转悠,倒不是想搭乘飞机,而只是去碰碰航空公司的人,偷听一下关于航空公司的谈话。可以说,就是去测试一下我的词汇量。我避开了肯尼迪机场,因为泛美航空的总部就设在那里。我怕碰到的第一个泛美航空飞行员就认出我是个冒牌货,当场对我进行军事审判并摘掉我的机翼徽章和纽扣。
在拉瓜地亚机场,我就像老鼠跌进了米缸。就像有些书凭借封面就能判断畅销与否,而我只要穿上制服,就立即成为了一本畅销书。一般咖啡馆只要有十几二十个飞行员或其他机组人员在里面休息,我就会去光顾,而每次总有人邀请我坐到他身边。更多的时候则是他们一起请我加入他们,因为航空公司的人都喜欢像鹅一样群聚。机场附近的鸡尾酒吧也是如此。由于还没有尝试过酒精,不敢确定我对它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还从来没有在那些酒吧里喝过,也没有人来问过我为什么不喝酒。
我已经知道,无论哪个飞行员都能体面地拒绝酒杯,因为“起飞前十二个小时之内禁止饮酒”。很显然,没人会想到我还从来没有“起飞”过。人们只看到我的表面。我穿着泛美航空的飞行员制服,因此,我肯定就是泛美的飞行员了。如果巴纳姆[4]还活着,他一定爱死航空飞行人员了。
一开始,我并不怎么说话。我通常让自己淹没在他们的交谈中,留意他们的用词和表达。没多久,我的谈吐就像一个地道的航空人士那样了。对我而言,拉瓜地亚机场就是航空界的语言学校。
有些语言教材实在是非常漂亮。我想那些空姐不常碰到一个真正年轻、看上去和她们同龄的飞行员。“你好呀!”有的空姐走过我时会主动上前来,用那甜美的声音向我打招呼,这绝对是在勾搭。要拒绝那么多邀请,实在是太失礼了。于是,我很快就和几个姑娘开始约会。我带她们出去吃饭、看戏、看芭蕾、听演出、去夜总会,以及看电影。还有去我住的地方,或者她们的。
我喜欢她们的头脑。
当然她们身上的其他部分也妙极了。但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姑娘的专业知识比对她的身体还感兴趣。当然,才貌双全的话是最好啦。卧室是一个绝佳的课堂。
我是个聪明的学生。我是指,要了解航空公司关于旅游资费手续的全部明细,得像搞学术研究一样专心致志,比如,当有人此时正在咬你的肩膀,用指甲抠你后背的时候,只有一心一意的学生才会对一个全身赤裸的小姐说:“嘿,这就是你的飞行手册?和我们公司的空姐用的有点儿不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窃取她们脑袋里的信息。我甚至和三个空姐去马萨诸塞州的山庄玩了一个礼拜,虽然她们对我的精力表露过几分疑虑,但是没有一个人对我的飞行员身份有过怀疑。
不要认为空姐这个群体都是放荡随意的,她们可不是。所有空姐都是性欲女神的传说,只是个传说而已。硬要说的话,空姐在性生活上要比其他女性更慎重,也更讲究。我熟悉的有些空姐是非常聪明、高雅、有责任心、工作出色的年轻女性,我并不同她们厮混。而那些和我一起玩闹并跳到我床上的女人,她们大多是秘书、护士、会计或者其他职业。空姐是正经人。我们对她们的回忆十分美好,如果对有些空姐的回忆比其他的更加甜美一些,那也不一定是性方面的原因。
我并没有泡所有我认识的空姐,其中一个至今让我印象深刻。她是达美航空的空乘人员,在刚开始学习航空术语的那段时间里,我遇到了她。她的车停在机场,某个下午,她主动提出开车送我回曼哈顿。
“你能在广场放我下车吗?”我们穿过航站楼大厅时,我问,“我需要兑换一张支票,在那里大家都认识我。”那里没人认识我,但我故意这样说。
空姐停了下来,指了指这个庞大的大厅两边各一排的几十个航空售票柜台。在拉瓜地亚机场肯定有超过一百家航空公司在这里设立了售票业务。“去那些柜台兑换你的支票吧。随便哪一个都会帮你办的。”
“是吗?”我感到有些吃惊,但竭力掩饰住,尽量不表现出来,“这是个人支票,你知道,我们公司在这里没有设立机构。”
她耸了耸肩。“这没有关系。”她说,“你是身穿制服的泛美飞行员,作为礼节,这里任何一家航空公司都会接受你的个人支票。他们在肯尼迪机场也是这么做的,对吗?”
“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找到机会在售票柜台兑换支票呢。”这是实话。
美国航空的柜台离我最近。于是我走了过去,来到一个空闲的票务员跟前。“你能帮我兑换一张100美元的支票吗?”我问他,手里拿着支票簿。
“当然,十分乐意。”他微笑着说道,一边接过假票,看也不看一眼。他甚至都没有问我要身份证件。
从那之后,我就找机会,频繁地在机场售票柜台兑换支票了。我就像黄鼠狼走进养鸡场一样,在拉瓜地亚机场大捞油水。机场设施实在是太庞大,以至于我被逮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比方说,我会在东方航空柜台兑换一张支票,然后离开去航站楼的其他区域,继续瞄准另一家航空公司柜台。我很谨慎,从来不会在同一柜台光顾两次。后来,我在纽瓦克机场上演了这个骗术的精简版,又在泰特波罗机场利落地捞了几票。这比正儿八经地赚钱要有效率得多。
冒险家总会碰到客场比赛,无一例外。我的客场就是航空公司机组人员经常在途中下榻的酒店和旅馆。我甚至买了一张去波士顿的往返机票,这是用不正当的钱购买的正当机票,在我用花花绿绿的欠账单糊满了洛根机场和周围机组人员的酒店之后,便匆匆忙忙赶回纽约。
冒充飞行员是如此轻松,我不禁为我的成功沾沾自喜,胆子也大了起来,觉得终于是时候去“免费搭乘”了。
我一直住在西区一套没有电梯的公寓里。我以弗兰克·威廉的名字租了一套小房间并且按时用现金来支付房租。我只有在付租金的时候才见得到女房东,她以为我在文具店上班。其他的房客都不认识我,我从不穿着飞行员制服在这幢楼附近出现。我没有电话,也从不用这个住址收发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