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差生宰予
宰予其实并不差,只是有点儿另类而已。
那天,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阳光一跳进院子,我们便欢呼着从教室里涌出来,像一群飞出樊笼的鸟。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扯着嗓门嚷道:“既然天气这么好,下午又没课,不如我们套辆车,出去遛遛。”
几个师兄弟立即响应,于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在人群里侃大山的宰予看见了,忙凑过来说:“等等,也算上我一个,这几日窝在教室,心里都快长毛了。”
我犹豫了一下,原本是不愿捎带宰予的,这小子整天油嘴滑舌,动不动就闹大家的难堪。最后,还是班长颜回心软,他悄悄地扯扯我的衣襟,打着哈哈说:“反正车上还有地方,那就上来吧。”
我们几个人赶着车,在夏天的田野里四处游荡,一直疯玩到太阳落山,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赶。路过一处繁华的都城时,宰予拍拍肚皮说:“师兄弟们,我的肚子都开始闹革命了,不如我们在这里找个地方,打打牙祭,再走不迟。”
我也正有此意,于是掀开车帘,问赶车的子路:“这是什么地方啊?”子路答:“朝歌。”我大惊:“原来是纣王酒池肉林荒淫无道的地方啊。子路,快点儿赶车,离开这块‘凶地’。大家蒙住眼,千万不要染上晦气。”
大家便都用袖子遮住了眼。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宰予不但没有遮眼,还伸着脖子朝外面张望着。原来,河边有几个女子在且歌且舞,婀娜的样子让宰予垂涎三尺。我悄悄地把这个发现告诉子路,武士出身的子路大怒:“好你个宰予,没想到整天之乎者也的,肚里竟然一泡坏水。”说完,一抬脚,把宰予从车上踹了下来,赶着车扬长而去。
宰予是第二天早上才鼻青脸肿地赶回来的。一进门,宰予就呜里哇啦地哭着去找夫子:“老师,您可得为我做主呀。子路他们太欺负人了,您看看,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害得我在荒郊野外躺了一晚,差点儿让狼叼走。”
“他们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夫子乜斜了宰予一眼,摇摇头说,“子路是做得不对,可你呢,这些年的礼仪怕也是白学了吧?我看这事你也别再怨天尤人,回去好好反省吧。”
宰予还想争辩,夫子已然离开座位,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宰予同学,该上课了。”
“哼,走着瞧吧,有你们好看的!”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宰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上午的课讲到了“仁”。夫子在台上讲着古往今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我们在下面正襟危坐,聚精会神。课讲到一半儿时,教室里忽然响起了鼾声。声音开始还很轻,婴儿般香甜,后来越来越大,肆无忌惮,声震屋瓦,以至于我们再也没心思听课。
原来是宰予在睡觉,哈喇子流得足有半尺长!
夫子脸上挂不住了,他走到宰予面前,抡起戒尺在宰予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宰予醒了,揉揉脑袋,一副无辜的样子:“老师,您怎么啦?”夫子的鼻子差点儿气歪:“宰予,你还好意思问我?大白天竟然在课堂上睡觉!我看你就是一块腐烂的木头,不堪雕刻;粪土砌成的墙,不堪涂抹!”
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我们的心都吊了起来。学堂开了这么些年,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夫子发这么大的火。
宰予也一样,平时那张伶牙俐齿的嘴,此刻也像贴了封条。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道:“老师,您误会了,我没有睡觉。”
“没有睡觉?”夫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好,你说说,我这堂课讲的什么?”
“仁,老师。”宰予的语气恢复了正常,“我刚才趴在课桌上,是因为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想请教一下老师。”
夫子沉默着。
“如果告诉一位仁者,有人掉进了井里,他该不该下去救呢?”宰予的嘴皮子终于利索起来。
“这还用问,当然要下去救啦!”不等夫子搭腔,我在一旁抢着答道。
“那就是说,这位仁者要跳下去陪落井者一起死?”宰予讥诮道。
“这……”我哑然。
“怎么能为了救人而去白白送死呢?”颜回想了想说,“不能救。”
“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宰予反问,“那他还是仁者吗?”
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宰予撇了撇嘴,一脸的幸灾乐祸。大家便都望向夫子。
夫子狠狠地瞪了宰予一眼:“就你爱逞能,提的这也叫问题?人当然要救,但也不能把自己白白搭进去,只要到井边寻找一个救人的法子就可以了。不过,我觉得眼下,大家需要明白的问题还不是这个,而是仁者可以受到欺骗,但绝不可以受到‘朽木不可雕’者的戏弄。下课!”
班上响起了一阵笑声,宰予还没有回过味儿来,我们便嘻嘻哈哈笑着,从这个“钦定”的差生身边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