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诸子论水(图说中华水文化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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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之归仁,犹水就下

“仁”是孔子政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继承、发扬了孔子“仁”的学说,从道德角度发展为“义”(孔子讲“杀身成仁”,孟子讲“舍生取义”);从政治角度发展为以仁义治天下的政治主张(当时称“王道”,与“霸道”相对)。这一主张以性善理论为根据,开创性地提出了“仁政”思想,并从操作层面设计出了施行仁政的一整套政治构想。孟子认为“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离娄上》),为了增强其论证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善言的孟子又一次次地借用水的特性来设喻说理,阐发其仁政学说。他说:

民之归仁也,犹水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渔者獭也,为丛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孟子·离娄上》

民心归顺仁政,就如同水顺流而下,野兽自然向旷野奔跑一样,这个趋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他藉此警告统治者,只有施仁政于民众,以百姓的利益为利益,才能使大家“犹水就下”般望仁德而归附;否则,君王像为渊驱渔的獭、为丛驱雀的鹯一样,为所欲为,残民以逞,必然会沦为桀、纣那样的独夫民贼,逼得走投无路的民众揭竿而起,以暴制暴,直至推翻暴君的统治。

战国时期各国分布图

孟子生活的时代,正值战国中期,诸侯之间的相互征伐愈演愈烈。面对诸侯之间“杀人盈野”的罪恶战争。大约40多岁时,孟子怀着救民于水火的美好愿望,肩负着“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崇高使命,“以儒道游于诸侯”,带着弟子奔走于梁(魏)、齐、宋、滕、鲁等国之间,含辛茹苦地宣扬和推行着仁政。

孟子的“仁政”作为一种理想,一种信仰和学说,的确光芒耀眼,灿烂诱人,但在诸侯争霸、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这种理想化的政治构想又怎么能行之于世呢?因此,一心想用武力雄霸天下的诸侯王们,如梁惠王(魏惠王)、齐威王及齐宣王等,尽管都很尊重和厚待孟子,让他“处宾师之位”,却从来没有真正采纳过他的王道之说。尽管软钉子、硬钉子碰了不少,但执着的孟子不气馁,不退缩,矢志不渝,表现出“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顽强斗志和干劲。

公元前320年(周慎靚王元年),孟子离开滕国(今山东滕州一带)来到魏国首都大梁(今开封)。那天,梁惠王把孟子请到王宫,劈头就问:老人家,大老远跑到这里,能给寡人的国家一些好处吗(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利于吾国乎)?面对傲慢势利的梁惠王,正气十足的孟子也没客气,马上硬邦邦地顶回去:大王,何必开口闭口就是好处呢?我这里也只有仁义罢了(王何必言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接着,孟子便滔滔不绝地向梁惠王讲起了“言利”的坏处。后来,孟子与梁惠王多次论政,向他讲述了“与民同乐”的道理,为他勾画了强国富民的蓝图。在战国诸侯中,梁惠王应算是个具有远大志向的君主,与孟子交谈,他发现孟子的学说虽然不能完全实行,但却不无道理,加之孟子的人格魅力光芒四射,因而随着谈论问题的深入,梁惠王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好,到后来再与孟子见面,便成了“寡人愿安承教”(我很高兴接受您的指导)。

经过多次的交往,孟子发现梁惠王“孺子可教也”(其实也是表面现象)。正当孟子对在魏国推行“仁政”充满憧憬的时候,转过年的春天,即公元前319年,老迈的梁惠王撒手人寰,孟子好不失望(即使梁惠王不死,也未必能用孟子的主张)。一日,继位不久的梁襄王(梁惠王的儿子,名赫)召见孟子,朝堂之上,这位新王忽然进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天下恶乎定?”(天下如何才能安定?)这样的问题孟子早就胸有成竹,他坚定有力地回答:“定于一”(天下安定在于统一)。

“仁者无敌”是孟子坚定的政治信念。尽管孟子对“望之不似人君”的梁襄王不抱希望,但他不想放弃这次宣传仁政的机会。为此,当襄王问他“孰能一之”时,孟子还是耐心地给他上了一课,希望能对魏国的政治走向产生积极的影响。孟子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他以雨润禾苗和“犹水就下”为喻,侃侃而谈:

王知夫苗乎?七八月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渤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犹水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梁惠王上》

这里,孟子用时雨之降、救民于水火来说明实行仁政的效果。他说:大王你知道田里的庄稼吗?七八月间,久旱无雨,禾苗枯槁。忽一日,天空中乌云密布,接着大雨倾盆,禾苗得救,茁壮成长。像这样,还有谁阻挡得住它蓬勃的长势呢?现在世间那些统治者,没有不喜欢杀人的,如果有一个不嗜杀的,天下百姓都会伸长脖子,盼望着他来解救自己。假如真是这样,老百姓都归附他,就像水往低处奔流一样,又有谁能阻挡得住呢?

孟子与弟子万章以「时雨」讨论「仁政」

在孟子的眼里,仁政有时就是“时雨”。有一次,他的弟子万章问他:宋国是个小国,现在准备实行仁政,齐、楚这两个大国因忌恨要攻伐它,该怎么应对呢?孟子没有直接回答万章的问题,而是给他讲了一段“商汤征无道葛伯”的故事:商汤住在毫地,与葛国为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祀祖先。商汤派人质问他:为什么不祀先祖?葛伯回答说:没有祭祀的东西。汤派人送去牲畜、粮食等祭品,并让亳地百姓帮助他们耕种,供给老幼食品。葛伯却带人杀死老人儿童以抢夺他们的食品。于是,汤征伐葛伯。天下人都知道汤征伐葛伯,不是为了夺取土地,而是为了给“匹夫匹妇复仇也”,都盼望着汤赶快讨伐到自己这个地方——“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发现,梁襄王既不接受他的仁政思想,又没有君主的样子,自己在魏国待下去也是徒劳,便决定“走为上计”,离魏而去。这时齐宣王刚即位不久,雄心勃勃的他很希望像父亲齐威王那样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孟子·梁惠王上》),因而上台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重振稷下学宫,延揽天下贤士——以优厚的待遇将他们养在稷下学宫,允许他们不入朝为官却可以自由地议论国事、探讨学问,学者们可以开坛讲学,可以自由辩论。故当时的稷下学宫巨匠云集,名家荟萃,诸子百家中的许多著名人物都在此风云际会。于是,对推行仁政充满憧憬的孟子再次适齐。

在齐都临淄,孟子受到齐宣王的隆重礼遇,拜他为客卿(孟子在齐国只做客卿,“不治而议论”,这样可以保持他的独立性),给他丰厚的俸禄,并隔三差五登门问政于他。谈话中,孟子时而委婉譬喻,循循善诱,时而开门见山,言辞犀利。几次交谈后,孟子发现齐宣王有实仁政的想法(曾表示“吾虽不敏,请尝试之”),十分高兴,幻想着“致君尧舜”,依靠齐宣王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仁政理想。然而现实是残酷甚至是血淋淋的,孟子很快发现,齐宣王嘴上对王道津津乐道,骨子里推崇的仍是他那套王霸思想,恃强凌弱仍是他执政的主旋律。最典型的一例便是齐国兴师伐燕,杀人放火奸淫抢掠,无恶不作,把燕国人民推向了灾难深重的深渊。与此同时,齐宣王在国内实行所谓的仁政,往往也是做做样子而已。对此,孟子深感痛心和失望。

在孟子看来,施行仁政应当全心全意、真心实意,而且要一以贯之,决非一时一事的权宜之计,更不能靠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他以“水克火”的自然现象为例,痛批齐宣王等执政者演戏作秀、浅尝辄止的所谓仁政行为:

仁之胜不仁,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告子上》

在治理国家中,实行仁政必然要胜过推行暴政,这好比水可以灭火一样。但如今有些所谓的行仁者,他们的为仁就好像用一杯水来救一车柴燃起的大火,火没有扑灭,就说水不能灭火。这些人和不仁的统治者差不了多少,最终他们还会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仁也丢掉了。孟子以水必然胜火的事实,说明了“仁胜不仁”是必然的趋势。同时尖锐指出,如果为了捞取仁德的好名声,半心半意甚至虚情假意地实行所谓的仁政,就会像杯水车薪那样无济于事,充其量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己,断不会收到仁政王道应该的效果。

我要说的是:在那个以攻城掠地、杀人盈野为能事的时代,孟子的呐喊,即使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又有谁能听得进去呢?就连对孟子十分敬重的梁惠王都认为他“迂远而阔于事情”。

夏朝大禹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