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读不下去？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以“死活读不下去的书”为题，向三千人发问调查，下列名著入选：

《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尤里西斯》、《百年孤独》、《追忆似水年华》、《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瓦尔登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中国经典名著《红楼梦》居然居首，想不到吧？译作难接受，容易理解，怎么中国四大名著都上了榜？据说消息公布之后，文坛受到强震，《红楼梦》居然无地自容，我那本仿制品往哪里摆？京戏《法门寺》里大太监刘瑾惊人一问：“你眼里没有太后，还有咱家吗？”

我倒想问：调查“死活读不下去的书”，看标题并未限定书籍的种类，为何入选的都是文学作品？康德你能读得下去吗？爱因斯坦你能读得下去吗？《资治通鉴》你能读得下去吗？为何没人提及？

我来揣测一下，也许受访者以为专门的学术著作可以“枯涩”，文学作品应该“悦读”。也许他们认为读小说应该忘我，应该移情，应该不忍释手，读《资治通鉴》可以读得很痛苦，读小说应该读得很快乐，上面所列的赫赫经典并不能引起他们这样的兴味，所以他们把矛头指向文学。

如果这个揣测接近实情，当代作家不妨想一想，今天大师大匠经营的大河小说，有哪几本可以使人读来如顺风扬帆、轻舟直下？有没有教人“死活读不下去”，或者拼死拼活才可以读完的？古人的小说难读，因为有历史背景和人物思想隔阂，翻译的小说难读，因为有语言和风俗习惯隔阂，当前的小说难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是否需要虚心检讨一下？

据我了解，我们的白话文学要仗古典名著撑腰，古典名著也有待白话文学增光，相互关系犹如“看父敬子”和“看子敬父”。今天多少读者因为喜欢张爱玲而喜欢曹雪芹，因为张爱玲是“红楼谱系”的作家。多少读者因为爱读莫言才去读《百年孤独》，因为莫言是魔幻写实在中国的发扬者。今天的作家可曾想一想，我们如何光大门庭？是否对先人余荫太依赖，有意无意做了啃老族？

新闻报道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向三千人发问调查，我上网查来查去，查不出这三千人是如何取样得来的。如果是在文学人口中点名，这三千人这个也不读，那个也不读，他们读的是什么？今天的文学人口究竟由哪方水土哺养？他们爱读的作品，如果是《红楼梦》、《三国演义》之现代化，《追忆似水年华》之中国化，自己不能直接消化原典，倒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如果访问者并未考虑受访人的文学背景，只是随机抽选呢，咱们的文章就更容易做了。想想看，你随意找了三千个名字，他们居然不但读过曹雪芹、施耐庵，还读过马尔克斯、乔伊斯，虽然“死活读不下去”，毕竟知道这个作家，摸过这本书，试读、初读、似读未读都是读，都沾边，都有缘，堪称文学的盛世！作家的丰年！……看官冷眼，应笑我枉生华发，我太一厢情愿了。

大家不读经典，岂不出现断层？大有可能，也许不会？“诗既亡”，有楚辞，唐韵衰，宋词元曲相继，昆曲之后有京戏，之后有样板戏，之后有梁祝协奏曲，都不算断层。古典散入后来的诸子百家，成为原型、因子、文化符码，似断还连，问题不在从前的经典现在还有多长的寿命，而在今日的大师、名家、一代正宗的作品今后能有多长的寿命。现代作品能走入古典，现代是古典的延长，就不会断层。如果有断层，那不是读者的责任，那该是作家的责任。读者人人读经典，不能保证今天的作家创作未来的经典，该断的还是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