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 主教和玫瑰花园
接下来几日里，加兰德跟接受救济的穷人们一起吃饭，又和他们一起干活。教堂的生活非常简朴，甚至可以说是乏味，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平日里，修士们除了诵经、祈祷以外，还要耕作、加工食物、织布缝衣，维持教堂里自给自足的生活。
而且，他们穿的那种粗布袍子是特制的。市面上明明有更细腻的布，他们却非要穿成那样，因为“艰苦的生活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天少年忙了一早都没抬过头，午饭后他溜进后院闲逛，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白袍子的人。他很高兴，以为是昨天遇到的那位主教，就兴冲冲迎上去。哪知道对方一回头，竟然是另一个人！
衣服一样，容貌和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却是尖酸刻薄的样子。瞪着眼睛、歪着嘴，恶狠狠地对少年大吼。
“退下！卑贱的东西！”
“哎呀，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少年连忙道歉，却没机会多说一句，就被赶走了。他不免有些委屈。
“哪怕是对待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刻薄吧！这人真势利眼……”
不敢在漂亮的庭院里闲晃，少年躲进一处偏僻的地方。他推开一扇虚掩的门，里面竟是个花园！香气扑鼻，鲜红的玫瑰枝繁叶茂，初秋的季节仍然在盛放。
“哇——！”
少年睁大了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花园受人精心搭理，非常干净整洁，所有的植株都整整齐齐的。他甚至从没见过哪一块田地种得这么好。
“花……全都是花么……这么好的地拿来种花，不可惜么？而且这些花，就只是拿来看的？”
少年忍不住揪起一朵花看看。
“当心！有刺。”
“？”
另少年更加错愕不已的是，他竟然在这个僻静的小院子里遇到那个和蔼的主教大人了！
夕阳的余晖映衬，白色的长袍子看起来金光闪闪的。他此刻就像一位神明那么闪耀。加兰德仰望着他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来了，孩子？”
主教侧目对他微微一笑，走过来剪下少年手里那朵花，又递给他说：“这一支送给你吧。”
“可以吗……？”
“当然！你瞧，我每天都能剪很多。这些稍后送给艾维勒斯大人，但愿他会喜欢。”
“艾维勒斯大人？”
“这座圣迹教堂的主教。他出了名的脾气差，但愿这些花能改善他的心情。”
“噢……我想我刚刚见到这个人了……”
少年尴尬地笑了笑，那人也微微笑着。他看起来多么慈祥，好像什么都懂，却仍然那么谦逊。
“你究竟是谁啊？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少年忍不住发问。
“弗拉维。如你所见我是一名主教。但我不属于这座教堂，我从帝国游学而来，暂住于此。”
弗拉维已经收集了一篮子鲜花，他把修枝的剪刀放在小茶桌上。他坐下倒一杯茶，也请少年坐下。
“这座花园从春天一直盛放到秋天，我每天都来修剪花枝。”
难怪，加兰德时不时就会看到插着玫瑰的花瓶，原来都是他剪的！
“我从城堡那边核实了你的身份，也听说了你的事迹。你是个正直、勇敢的孩子，我愿意相信你。”
“谢谢。”
“孩子，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喜欢这里吗？”主教随口问道。
“我挺喜欢的。这里很漂亮，一整天都没看够。就是干活有点累。”
弗拉维摸摸加兰德的头。
“你是个野蛮人战士？”
“嗯，是啊！我们那里，每个人都是。”
在荒原部族里，一个男孩成年后成为战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野蛮人就是天生的战士。
“你去城堡谋职，也是想成为我们的那种战士，所谓‘骑士’？”
少年红着脸点头。他对未来有很多种幻想，没办法一口气把理想说清晰。反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也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有“战士”以外别的可能性。
“骑士很厉害，是北方最厉害的战士，我也想成为最厉害的。”
“哈哈——！那你又为什么离开了城堡呢？你跑来这里，是又想当一名修士了吗？”
“没、没有啦！”少年抓抓脑袋。
“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除了当骑士，我还想赚钱、想在埃塞斯安家、也想识字！北方人写的字太厉害了，我不想当个傻瓜，也想学一点……”
“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想法，那你这辈子一定会非常忙碌啊！”
“嗯……”少年腼腆地点头。
“这座教堂里没有骑士的岗位，只有修士跟农民。如果你有读书的意愿和潜质，或许我可以教你，将来你就留在这个地方诵经、修行。”
“如果你只想安家落户，我们可以联系一家农户收留你。”
“如果你还想继续践行骑士之路，我也可以联系城堡里的人，把你送回去。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
少年的眼睛一亮，原来他的人生可以有这么多种选择吗？一旦选择了其中一种，就不能回头了。这一辈子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说实话，他这十几年来的人生记忆中，从来都是被环境逼着走，还没有过选择权握在手里的时候。因此，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怎么选。
“我……”
加兰德挠着头，迟迟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
弗拉维有些失落。
“弗拉维大人，所谓‘主教’，就是北方人的祭司吗？你虽然不是这里的主教，但同样有资格祭拜神明，对吗？”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弗拉维点点头，“这么说并没有错。”
“祭司都是神明的使者，你侍奉北方的神明、是人与神明之间的媒介！你们的神一定也知道一切，无论我的过去还是未来，神全都知道。所以，你能告诉我将来对路该怎么选，对吗？”
听完这一番言论，弗拉维大人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不要笑啊……我说错了吗？”
“哎呀，孩子……你的问题还真是复杂，以至于我没法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
加兰德嘟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我过来，我带你去看看教堂，慢慢和你讲。”
“嗯！”
终于可以一睹教堂内部，加兰德兴奋不已。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路紧随着弗拉维大人，从侧门走进教堂。二人经过回廊，一路走向神殿。
这回廊里光线昏暗，十分安静。加兰德注意到两侧的空地上陈列着各种展品，有大理石雕像、黄金和铜制地器皿等等，大理石基座上还刻着字。他好奇地逐一打量，辨认每一个刚刚学会不久的字母。
“A……N……”
“圣徒。”
弗拉维一回头，见他那么好奇，便笑着解释。
“那是什么？”
“一个圣人。古时候的先知。”
“他就是你们的神吗？”加兰德兴奋地问。
“不。圣徒不是神，但他是神明的仆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引导人类创造文字，又教导人类耕种、纺织……学习各种知识，为人类开启了文明的大门。”
“那么，他现在在哪呢？”
“没有人知道。这是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甚至不能准确地知道他的模样。摆在这里的雕像，仅是一尊艺术品。”
“哈！一尊雕像！”恶魔笑着。
撒耶坦从未真正地离去，此时它现身于殿堂之中，优雅地穿梭。每当少年感到沮丧，它就会洋洋得意。
“只是一尊雕像……难道你们不祭拜他吗？”
“雕像是纪念物，用以宣扬我们崇敬的精神。但雕像只是雕像，没有观赏以外的用途。”弗拉维轻轻地摇头。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可是……巫祝的帐篷外面，也立着木雕。雕像当然不会说话，我们也从来没见过神明的样子。但哪怕面对雕像，也可以听到神的回答，因为有你在啊！你是神明的仆人，神明托你的口转达旨意，我们的巫祝就是这样做的！”
“不。我不装神弄鬼，不传达虚假的旨意。”
“大人……如果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他就不是什么神明的使者！”
加兰德小心地试探着主教的耐心。弗拉维面有愠色，但他没有发脾气。
“孩子，你还不明白。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北方的神’。”
继续走，来到庄严、肃穆的神殿，高耸的屋顶使人情不自禁觉得自己渺小。阳光透过四面高窗上五彩的玻璃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漂亮的影子。
殿堂后侧是一排一排的座位，那是主持弥撒的时候信众坐着的地方；而神殿的前面是祭坛，有宽阔的场地。抬头看是光洁的墙面，有一座十字形的标志；低头看则是金银器物琳琅满目的一张供桌，摆着的都是圣器。
神殿里尽是珍宝，难怪修士们要把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祭坛一侧，还有无数长明的蜡烛。其中有一些熄灭了，弗拉维见了，顺手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蜡烛实在太多了，就像一座座闪耀的雪山。
而恶魔呢，不停给主教添乱。它拂动长袖带起一阵微风，吹熄那些刚刚点燃不久的蜡烛，害弗拉维反反复复地点火，最后不耐烦了，苦笑着放弃。
恶魔未免太刻意了，一根隔着一根，吹熄了一整排蜡烛。天底下哪有那么邪门的歪风啊！这个邪恶的家伙！北方的神明没能震慑住它，在神圣的殿堂里它欢快地游走，简直是肆无忌惮！
“这里是神明的居所，供奉着所谓‘北方的神’。”
“哇……”少年惊叹着北方人巧夺天工的建筑技艺，来来回回看着四周的各种陈设，却也感到非常困惑。
“神呢？你们北方的神在哪里？”
神殿里虽然摆满了神圣的法器，却没有一尊造像。除了那十字形的标志以外，空无一物。
弗拉维指了指天花板，“嘘，祂在上面看着你。”
少年抬头，头顶上只是彩绘的屋顶而已。
“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创造了宇宙的一切，我们称之为‘造物者’。造物者，就是所谓‘北方的神明’。”
“‘造物者’知道我的过去和未来？”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造物者是全能全知的、无所不能的神明，祂知晓一切，也安排了一切。”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不能，我的孩子。”弗拉维蹲下身，再次仔细地凝视着加兰德。可以肯定，加兰德是个特别的孩子，别人不会想这些事情。
“如果你有什么愿望，可以虔诚地祈祷。我也会一起祈祷，将这份心意传递给造物者。”
“而你，需要用心聆听，听从造物者的指引。”
“可我听不到啊……”
“你会听到的。如果还没有听到，就从你最想做的事情开始，一点点践行造物者的意志。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恍然大悟。”
“大人，我觉得你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加兰德无所适从，“造物者明明创造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这不就是个没用的神明么！没有用处，还供奉祂做什么呢？还不如我们的巫祝……”
“听着，孩子。我们信奉唯一的神明，并非是因为这样做有什么用处。而是因为神在那里，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是世界的‘真理’。”弗拉维耐心地解释，他很高兴有人这么问。获得真理，总要从求问开始。
“……”加兰德小声地嘟囔，“世界的确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弗拉维拍拍少年的肩膀。
“我不能够妄言你的前途，但我可以给一些过来人的建议。我建议你追寻最初的梦想。因为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受眷顾的孩子。”
“好吧，无论如何，谢谢你。”少年又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