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用爱杀人

原文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1]军人有病疽者，[2]吴起跪而自吮其脓。[3]伤者之母立泣，[4]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5]尚何为而泣？”[6]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7]今是子又将死也，[8]今吾是以泣。”[9]（《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注释

[1]吴起：战功初期法家、兵家的代表人物。中山：原为鲜虞族建立的国家，位于今河北省定州市一带。后魏文侯派乐羊灭中山，中山成为文侯小儿子挚的封国，挚被称为中山武公。[2]病：生病，上古动词“病”后可以加具体疾病名称。疽（jū）：一种毒疮。[3]吮（shǔn）：用嘴吸。[4]伤者：指生毒疮的军人。立：立刻。有的学者认为“立”不应当有。[5]于：对。若子：你的儿子。如是：像这样。[6]尚：还。何为：为何，为什么。[7]创（chuāng）：脓疮。[8]是子：这个儿子。[9]今：这句中的“今”，清人王先慎《韩非子集解》认为不应当有。是以：因此。

译文

吴起担任魏国的大将，率领大军攻打中山，有一名军人身上生了毒疮，吴起跪着亲自用嘴替他把脓吸出来。这名军人的母亲看到这场景，马上痛哭失声，别人问她：“将军对你的儿子这样好，你为什么倒哭起来了？”军人的母亲回答说：“吴起曾替我儿子的父亲吸脓疮，结果他父亲战死；如今这个儿子又将要战死，我因此而伤心哭泣。”

解说

吴起的所作所为，堪称爱兵如子的楷模。《孙子兵法·地形篇》：“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将军对待士卒像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可以使士卒跟自己同生共死。吴起在那位父亲身上实践这一思想，那位父亲便奋力作战而死。如今又轮到儿子头上了，那位母亲已经失去了丈夫，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便已预料到儿子将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为他衷心爱戴的将军勇猛冲杀，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那位母亲很可能不懂什么兵法，但她凭自己的直觉，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并现身说法，揭去了爱兵如子的美丽面纱：爱兵如子的实质，不过是将军要通过这样的行为来收买士卒之心，使之为自己效死命而已。汉代刘向《说苑·复恩》讲述这则故事时，说：“吴子吮此子父之创而杀之于泾水之战，战不旋踵而死；今又吮之，安知是子何战而死？是以哭之矣。”用一个动词“杀”，虽然不是吴起亲手杀之，但正是吴起让他“死不旋踵”。

韩非在《备内》篇指出：“故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在韩非看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们的情感与现实利益经常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对于将军而言，他关心爱护士兵，并非在内心里喜欢士兵；他明白，必须让士兵心甘情愿地拼死作战，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而自己的功名利禄也便跟着到手了。吴起跪着用嘴给士兵吸脓，跟医生给病人吸脓血治病一样，心里想的是利，不是对士兵的爱；将军要求士兵回报的，是士兵对自己的感恩戴德，是将军马鞭一挥之下，士兵勇往直前、无可阻挡的死志。韩非认为，这才是合乎人性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