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释奠礼仪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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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文庙的发展沿革

建筑是凝固的文化,文庙的“规格”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以文庙规格的升降为线索,我们可以将文庙的发展历史大体分为三个阶段,即战国至秦、汉时期的准备阶段,魏、晋到隋、唐时期的完善阶段,宋、元、明、清时期的繁荣阶段。

一、准备阶段: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

文庙产生于春秋末期的鲁国,终战国之世,其发展情况未见于传世史籍。秦统一后,秦始皇采纳法家“不法常古”的思想作为其文化政策的指导原则,极力压缩儒生及儒家思想的生存空间。在这种环境下,文庙自然无法得到重视。

汉初君主崇尚黄老之学、刑名之术,对儒家的态度时冷时热。高祖刘邦“不好儒”, “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史记》卷97《郦生陆贾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693页。。但他却以太牢祭孔子,首开帝王祀孔先河。皇帝的重视必然带来官僚的效仿,《史记·孔子世家》曰:“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汉武帝以强调“独尊儒术”为后世称道,但他对于文庙建设却毫无作为。甚至在武帝时,还出现了鲁恭王刘馀以扩建宫室为名而坏孔子旧宅的情况。虽因发现“孔壁藏书”而在学术发展史上留有影响,但此举终究为文庙之厄,致使后儒引以为耻。由此可知,文庙在当时只能说是尊而不贵。

但是到了西汉末年,文庙已出现由“私”向“官”转化的因素。这种趋势在东汉时期更为明显。首先,孔子及其后裔受到朝廷册封。平帝元始元年(1),孔子被封为“褒成宣尼公”。孔子之有谥实始于此。孔子后裔受到朝廷重视则可以追溯到秦朝。孔子九代孙孔鲋因博通六艺,被召为“鲁文通君”,拜少傅。孔元措以此为孔子后裔享有封爵之始[金]孔元措:《孔氏祖庭广记》卷3,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1页。。但此举纳贤的意味更重,而非纯粹意义上的册封。西汉元帝时,诏“褒成君”孔霸以所食邑祀孔子,首开世爵奉祠的先例,初步突出了文庙的“官庙”性质。其次,东汉一代,帝王巡幸阙里渐趋寻常。除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外,另有明帝、章帝和安帝亲临曲阜,祭拜孔子及其众弟子。第三,朝廷设立守庙官,也是文庙官化的重要表现。东汉桓帝时,司徒吴雄、司空赵戒以前鲁相乙瑛之言,上书请于孔庙置百石卒史一人,“典主守庙,春秋飨礼,财出王家钱,给犬酒直”房伟辑录:《永兴元年乙瑛置守庙百石卒史碑》,杨朝明主编:《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一辑,齐鲁书社2015年版,第12—26页。。桓帝准可。时乙瑛已离任,遂以孔和补之。守庙官的确立,表明文庙的管理由孔子后裔的个人行为改变为国家行为,初步奠定了文庙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

当然,文庙器物能够长期得到保存,并非仅是由于中央政府的重视使然,更是由孔子后人、弟子与孔里百姓对孔子的敬仰所自发造成。除上文所引《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外,桓谭《新论》中也记载:“孔子匹夫耳,而卓然名著。至其冢墓,高者牛羊鸡豚而祭之,下及酒脯寒具,致敬而去。”参见《太平御览》卷862所引,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822页。此时帝王对孔子的重视,显然与孔子后人及民间的崇仰不能相提并论。《史晨后碑》所载祀孔盛况,官吏贤达、泮宫弟子等多至907人,不难想见孔里乡亲也多有顶礼膜拜者。鲁相史晨在昌平亭下立“会市”,是因“孔渎、颜母井去市辽远”,不方便百姓“酤买”。可见立“会市”之前,虽“去市辽远”,众乡亲还是常买“香酒美肉”去孔子出生地祭祀,显示了当地人民对孔子的尊崇追慕刘续兵辑录:《建宁二年史晨前后碑》,杨朝明主编:《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一辑,齐鲁书社2015年版,第27—46页。

二、完善阶段:魏、晋至隋、唐时期

两汉之时,孔子庙建筑尚未出阙里。后遭汉末大乱,旧居之庙,毁而不修。至两晋南北朝,群雄割据,战乱不断,致使政权更迭,民生困顿。阙里孔庙亦“庭宇倾顿,轨式颓弛”《宋书》卷14《礼志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66页。。与此同时,随着南北政权的分峙,文庙得以加速向外地扩展。首要表现就是各割据政权在其京师相继建立文庙。太元十年(385),东晋孝武帝在京畿设立宣尼庙,以祭祀孔子,开启了文庙的国立化进程。此后,永明七年(489),南朝齐武帝亦于首都立庙;而作为回应,北魏孝文帝于同年(太和十三年)在其京师平城建立文庙。与此相类似,北周宣帝大象二年(580),诏立文庙于京师。稍后,至德三年(585),南朝陈后主亦下诏改筑旧庙,以时祭祀。南北割据政权竞相立庙,意在宣示文化传承的正统性,也充分展现了文庙在维护政权统治中所发挥的“象征力量”。

京师立庙虽首开文庙外地化进程,但其影响范围依然有限。此时,“庙学制”的出现则把文庙真正推向了各地。“庙学”,顾名思义就是学校与庙宇相结合,此处所称“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庙宇,而是特指文庙。因此,“庙学制”就是指以文庙为主轴而展开的儒家传统教育,包含了以文庙为中心的祭祀空间和以讲堂为中心的教学空间,形成了庙中有学、学中设庙、庙学合一的形制。

在这种建制的影响之下,上达中央官学,下迄地方学校,均呈现“庙学相依”的格局。东晋太元九年(384),尚书谢石上书:“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孝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其年选公卿二千石子弟为生,增造庙屋一百五十五间”《宋书》卷14《礼志一》,第365页。。这是第一所建在国家最高学府的文庙,为文庙与学校的结合奠定了基础。到北齐时,文宣帝天保元年(550),又令郡学立孔、颜庙,此为地方官学立文庙之始。

唐朝建立伊始,高祖武德二年(619), “天下略定,即诏有司立周公、孔子庙于国学,四时祠”《新唐书》卷198《儒学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635页。。贞观四年(630),唐太宗又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新唐书》卷15《礼乐志五》,第373页。。从此,“州、县莫不有学,则凡学莫不有先师之庙矣”[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43《学校考四》,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11页。。于是,借助“庙学制”的“东风”,文庙完成了在全国的布局。

“京师立庙”与“因学设庙”,是此一时期推动文庙建设的两大因素。两者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但也存在一些区别。具体说来,“京师立庙”的政治意味更加突出,表现出对文化正统观的直接追求。而“因学设庙”则是学校祭祀的延续,体现的是道统的传承,虽然仍受到皇权的影响,但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从总体上看,两者是同时进行的,并无明显时间先后的划分,有时过程上还有交叉。总之,在两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文庙逐步从阙里走向全国。

文庙历来为主祀孔子之所在,因而其规模的扩大、规格的提升,势必与孔子地位的变化、抬升密切相关。所以,周公与孔子在唐代的“先圣”之“争”也值得我们关注。武德七年(624),高祖幸国子学,亲临释奠,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贞观二年(628),唐太宗采纳左仆射房玄龄、博士朱子奢的建言,“乃罢周公,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新唐书》卷15《礼乐志五》,第373页。。贞观二十一年(647),太宗又诏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配享尼父庙堂”。高宗永徽年间,再改为圣周师孔;显庆二年(657),长孙无忌、许敬宗等领衔上疏,祈求“改令从诏”, “从此以孔子为中心的从祀制乃固若磐石,永为定制”黄进兴:《圣贤与圣徒》,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6页。。开元二十七年(739),唐玄宗追赠孔子为“文宣王”,并赐予所有从祀儒者爵号。到唐开元末年,祭祀先圣孔子已经升为国家祀典中的“中祀”,与祭日月星辰、祭社稷、祭先代帝王处于同等地位,祀典规格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三、繁荣阶段:宋、元、明、清时期

唐朝末年,藩镇割据,战乱频繁。尽管如此,执政者依然重视和推崇儒学,这在客观上起到了保护文庙建筑的作用,也为此后文庙的繁荣发展奠定了基础。

两宋时期,得益于统治者的高度重视,文庙获得进一步发展。景德四年(1007),宋真宗下诏命令诸州县文宣王庙并官给钱完葺,不得辄赋民财。由于官府出资修葺各地文庙,经费得到保障,促进了文庙建筑的保护和建设。地方政府纷纷整修文庙,出现了“献地输财,惟恐居后”,“皆裹粮荷锸以供役事”的繁荣景象见于《宋代蜀文辑存》卷95,转引自范小平:《中国孔庙》,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32页。

文庙的快速发展,还与这一时期统治者对孔子的册封进一步升级密切相关。大中祥符元年(1008),宋真宗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旋因国讳改谥为“至圣文宣王”,并敕孔子冕十二旒,服十二章,执镇圭,如帝王之制。

不同于前代仅仅依靠统治阶层的推动来发展文庙,宋代大规模修建文庙还有兴学办教育的因素。时人认为文庙可以使“人知向学”,能激发书生积极进取的精神。文庙的教育功能得到重视,改变了前代重庙轻学、重祭祀轻教育的传统。因而,伴随着兴学运动的发展,各地在修建学校的同时,也都纷纷设置文庙。

元朝时,文庙在前朝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最突出的成就是建立了北京文庙。为了强化思想统治,笼络汉族贵族和士大夫,元世祖忽必烈命宣抚王楫于金枢密院建宣圣庙,以祭祀孔子。元大德六年(1302)开始建庙,大德十年(1306)正式建成。明、清两代屡加修葺、扩建,至今已有700余年的历史。

明代以前,国家对文庙的建制并没有明确规定,其建筑规格大多依统治者的重视程度和建庙时的财政状况而定。明洪武三十年(1397),太祖朱元璋命工部按照“大成殿门各六楹,灵星门三,东西庑七十六楹,神厨库皆八楹,宰牲所六楹”的制式扩建文庙《明史》卷50《礼志四》,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297页。,此后相沿成制。清顺治十四年(1657),清代第一次大规模修葺北京文庙时,其规制仍沿用明太祖的这一规划。

至清代,文庙的建设得到空前发展。因天灾、战乱等因素而遭破坏的前代文庙,此时基本得到了恢复。加之朝廷积极推进地方文庙的建设,因而中国现存的文庙建筑大多是这一时期的遗存。清代文庙建筑格局和样式基本上承袭明制,但规模、规格均得到大幅提升。雍正二年(1724),曲阜阙里孔庙因遭灾而重建,雍正八年(1730)庙成,以“黄瓦画栋”,而此时其他文庙皆用绿瓦。乾隆二年(1737),乾隆帝又特命京师文庙的大成门和大成殿两建筑皆用黄瓦。众所周知,中国传统社会中,黄色为皇帝御用的颜色,文庙获得黄瓦加盖的制式,体现了其地位的尊崇。

文庙是各地建筑中仅有的享受皇家礼制的建筑群,成为各地方独特的建筑景观。促成此种状况形成的因素包括巩固政权的需要、帝王个人的推崇等诸多方面。这些因素在清代表现得最为突出。作为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清王朝对文化的正统性问题十分重视,而文庙作为正统文化的代表,必然会受到统治阶层的特别关注。因此,在对待文庙的态度上,清朝统治者均不落后于前代。入关前,皇太极就于崇德元年(1636)建庙于盛京,遣大学士范文程致祭。入关后的十朝皇帝对文庙更加看重,顺治帝先后两次册封孔子,康熙帝专程到曲阜祭祀并行三跪九叩大礼,雍正帝则动用国库帑金15.7万两修建曲阜阙里孔庙,乾隆帝更是前后共八次来曲阜祭拜。又,除顺治皇帝外,自康熙皇帝始至末代宣统皇帝止,每一任皇帝登基前都要亲临国子监辟雍讲学一次,然后在文庙大成殿内书匾一方高悬,如康熙的“万世师表”、雍正的“生民未有”、乾隆的“与天地参”等。到光绪三十年(1906),光绪帝将文庙祀典升格为大祀,文庙可以按九楹三阶五陛制造,用八佾舞,祀日皇帝亲行释奠。统治者的这些举措,也极大地促进了地方政权的积极性,各地官员上行下效,唯恐落后,纷纷建设文庙。

总体来说,清代文庙在前朝基础上修葺、建设,不断扩大、更新,最终发展到大江南北,就连少数民族地区和边疆地区也都建立了文庙。据统计,截至清末,全国的府、州、县共设立文庙达1740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