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阶层化男性气质的亲密建构
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我去阿菲家拜访。阿菲住在广州城郊一套7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中,是男友阿东半年前给她买的。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家中看肥皂剧,觉得无聊,她又拿出假睫毛来玩。阿菲告诉我,阿东刚走没多久,之前已经三天没来了,这次待了两个小时。我调侃道:“是不是小别胜新婚啊?”阿菲说:“我们没做什么,就聊聊天,他抱了我一会儿。”见我有些不信,阿菲笑着说:“我们好久没做了,他胃口(性欲)不是很大,现在身体也不行了,做不了几次,他要留着给他老婆。”[1]在阿东刚开始表现出不太有兴趣做爱的时候,阿菲还很担心他会不会甩了她,好在阿东一直给她钱,供养她。“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阿菲欣慰地说。
阿菲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二奶”。她是广州本地人,31岁,三年前和37岁的建筑公司老板阿东在一起后,就不再工作,由男方供养。然而,与“包二奶”是“钱色交易”的常识不同,在这个案例里,“性”并非最关键的因素。这在我调查的其他18个案例里也有类似情形:一些男性和他们的二奶没有固定的性生活,甚至在个别案例中,包养双方完全没有性交行为。按照通常的理解,婚外包养主要为了图个“性福”,若果真如此,为什么没什么性需要的男性仍然继续包养二奶?
本章将通过考察男性与二奶之间的互动,来探讨婚外包养对男性的意义。我将突破“性”的局限,将婚外包养置于市场经济改革时期“男性气质(masculinity)重塑”的背景中来考察。我试图说明,“性”是这个时期男性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唯一要素;而且,“性”的重要性不仅表现在“行为”层面,很大程度上体现在“符号”层面。
在本章的分析中,我将借鉴社会学家Jane Ward提出的“性别劳动”的概念,指的是为他人“赋予性别”(giving gender)而进行的各种情感和身体的努力,或主动地搁置自我关注(self-focus)以便帮助他者完成其渴望的性别认可。Ward指出,所有的社会性别(男性、女性、跨性别、酷儿等)的身份建构都需要来自他人的承认、肯定和协助;然而,性别劳动往往与权力关系密切相关。某些社会性别身份,更“理所应当”地期待、要求他人为其提供性别劳动,也更能通过强制力量使其要求得以实现。这些性别身份通常表现为男性,尤其是当它与其他类型的权力形式(比如阶层和种族)结合之后。这是因为,为他人提供性别劳动往往被认为具有“女性化”倾向。成功的性别劳动往往需要暂时搁置甚至压抑自我,以对方的诉求为中心,生产出对方所希望的社会性别身份,因此,性别劳动也大量由女性化的主体(feminized subjects)来承担,甚至被认为是女人的天性或责任(Ward,2010)。
借助性别劳动的概念,我们将看到二奶在家庭内外承担不同类型的家务、情感和身体劳动,以使她们的伴侣感到作为男人的尊严和地位。与此同时,我还将探讨性别和阶层在亲密关系中的运作,从而呈现包养行为对工薪阶层和商人阶层男性的不同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