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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1920年初,天气依然很寒冷。这时帕尔默先生指挥的大规模袭击搜捕社会主义者的行动已经结束了,但是对激进主义分子的追捕仍没有停止。在4月份纽约州议会上,根据审判委员会提供的情况,认为有5名议员是“一个完全由叛国者所组成的不忠组织”的成员,不容他们有任何申辩,当即就驱逐了他们。斯威特还在会上对年轻议员小西奥多·罗斯福进行了严厉的谴责,认为他反对这种驱逐行动是可耻的。他在发言席上大声朗读着小西奥多·罗斯福的父亲老西奥多·罗斯福曾说过的一段话,用父亲所代表的美国精神来批驳儿子所代表的非美国精神,由此形成对比,其间带给小西奥多·罗斯福的痛苦只有他心里清楚。在议会发言过程中,库维勒议员突然发现议员席位上还坐着两名社会主义者(当然他们都是通过选举而取得了合法议员席位),于是大声叫嚷道:“快看,那里还有两个小托洛茨基!别看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可那都是虚伪的假笑,他们都是苏维埃俄国政府的代表,混在我们中间,企图颠覆我们的政府。”库维勒的叫喊引起了会场里的一阵骚动,愤怒声一致响起,随后的投票结果就可想而知了,这两个人同样被赶出了议院。就连一向出言谨慎的《纽约时报》这次也一反常态,发表评论盛赞说:“议院的行动代表了我们的爱国精神,这是一次美国人的集体投票,我们相信,绝大多数美国人都会赞同并认可议院的这次行动。”可见,当时人们的标准情绪依然像《纽约时报》的评论这样。
尽管如此,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绪还是在悄悄地发生着转变。纽约联合俱乐部的查尔斯·埃文斯·休斯是议院很多人公认的共和党中才华出众的小伙子,前途远大,由于他对议院的这次行动表示了反对,差点使他那些老成持重的同伴们背过气去,他们这次倒没有别的举动,只是担心这样一位很有前途的共和党小伙子会转变成一名温和的社会主义者。1920年劳动节很快又要到了,对这一天人们是既期待又担心,真的到了这一天竟平静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人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因为在这之前帕尔默先生曾言之凿凿地告诫人们说,激进主义分子已经选定劳动节这一天作为发动大规模罢工和暗杀的日子,要求人们提高警惕。全副武装的警察们也集结待命,等待着一场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革命大爆发。帕尔默先生的这次预言失灵了。在后来召开的共和党大会上,曾经平息了波士顿警察大罢工的卡尔文·柯立芝几经拼搏,冲进了竞选副总统职位的候选人名单,耐人寻味的是民主党大会却没有给帕尔默先生这样的机会,他甚至连任何职位的候选人推举都没有,这让帕尔默备感失落。不仅如此,人们对他的反对声还持续不断,让他追剿社会主义激进者的战果也在这一片反对声中有些黯然失色。反对他的人幽默地称他为“颤抖的战斗者”“假冒的战斗者”以及“颤抖的胆小鬼”等等,美国人开朗幽默的天性似乎又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
1920年的夏天到来了,虽然这时整个国家的社会秩序还并不很安定,国会关于罢工、骚乱和反对激进主义分子的立法行动和审判规则也仍在继续进行中,但是人们的目光已不再只聚焦在这些事件上了,他们注意到了周围发生的其他事件:比如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总统大选,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美男子沃伦·哈定先生正在自己住宅的前廊上洪亮地发言,试图在总统竞选中一搏;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建立国际联盟的行动也正面临困境,考克斯先生正在国内巡回发表演讲,试图帮助总统先生;还有一大堆难以处理的经济问题,如国内物价依然攀升,人们已经抗议好几个月了,包括举行游行、递交请愿书等;还有更加别出心裁的事情,费城乔治·埃尔斯布里牧师身穿工装裤进行布道,纽约举行的一场集体婚礼上,牧师和新娘、新郎全都穿着工装裤(为一家报纸副刊拍照片);人们的购买力下降,百货商店打折降价等等,都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并成为最为关心的问题了。这时的国内商业局势很糟糕,人们也顾不得罢工和激进主义分子还有什么举动了。
此外,还有不少事情让人们感兴趣。比如禁酒法令的实施就成了人们晚餐桌上一个议论最多的话题。那些天里,人们经常是屏住呼吸,心情兴奋地围坐在桌前,听说着各种新鲜而又让人激动的消息:像某某人在自己的酒窖里酿造出了非常醇美的杜松子酒啦,按照什么样的比例可以将葡萄干的效用发挥到最大限度啦,走私者是通过什么渠道将酒从加拿大运到美国啦等等,传播消息的人讲得眉飞色舞,围坐的人则是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好长时间以来他们都没有议论这些事了,之前人们的神经总是绷在罢工、暴乱和社会主义者的红色革命上。还有波士顿的查尔斯·庞兹由于伪造了一夕暴富的计划而遭到追捕;以及妇女参政权者经过几十年政治运动,成功争取到的选举权法案在8月18日得到国会正式批准的事情。虽然这一年夏天,国内又发生了一场无政府主义暴徒的骚乱事件,但人们不再惊慌失措,始终保持了镇定自若的态度,静观政府对这一事件的处置。人们的这个变化充分说明,几年来令人颤栗的红色恐惧对人们的影响已明显地开始削弱,人们不再为此而终日惶恐不安了。
下面再来说说当时另一个让人关注的问题。如果有人问你:“美国有哪个地方可以被称作这个国家的金融中心?”你能回答吗?那就是纽约百老汇毗邻华尔街的交汇点。在这个区域耸立着多个建筑,它们紧密相连,全部都是政府或私人的金融大本营。华尔街的北边矗立着国库分库大楼,旁边就是同样高大的美国检验办公室;这两栋大楼对面的东南拐角,有一幢朴素的三层石灰石小楼,你可能猜不到,那里就是举世皆知的J.P.摩根公司的总部,也是全世界资本主义的核心地带。西南拐角处将要建起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附属建筑,地基已经开挖,一个深深的大坑摆在面前。百老汇街就紧挨在这个深坑的旁边,街上耸立着纽约证券交易所那柯林斯式的立柱。这个区域是全世界资本主义的经济神经,它象征着政府、金钱力量和商业方面“三位一体”的联合体系。而这样的体系一直以来就受到激进分子的猛烈抨击。

华尔街爆炸
人们没有预料到,几乎就是在这个精确的地点,9月16日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本来这天上午一直都很平静,在各个大楼里工作的职员们像往常一样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临近中午的时候,职员们停下手头的工作,正准备出去吃午饭,突然一道刺眼的蓝白色光闪过,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哗啦啦!大片大片的碎玻璃从数不清的房间窗户上坠落下来,发出刺耳的声响,混杂着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声,人们奔跑着,呼喊着——“轰”的一声,又一声巨响传来,就在检验办公室的门前,也就是摩根公司的正对面,一枚巨大的炸弹当街爆炸,弹片四散,地上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有30人当场丧生,数百人受伤,摩根办公室的内部也遭到严重毁坏。这枚炸弹的威力非常大,爆炸点相邻的好几个街区的门窗玻璃都被震得粉碎,还有一枚炸弹碎片在爆炸掀起的巨大气浪推动下,飞上半空,甚至穿透了位于公正大楼第34层的银行家俱乐部的玻璃。
爆炸过后,只见在摩天大楼之间有一团巨大的黄褐色蘑菇云缓缓上升,烟云下的空气中充满了灰尘,迷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有些灰尘来自摩根公司和其他公司办公楼的破碎的窗户,有些灰尘来自弹片撞击的石灰墙,有些灰尘来自地面炸出的大坑,总之一片灰蒙蒙的。灰尘下的街道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死伤者,地面被鲜血染得通红。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那些偶然逃脱了炸弹袭击的人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后,立刻惊恐地四散逃跑,而这时被爆炸冲击松动的玻璃和石头、瓦砾碎片则如雨点般地从人们头上方的大楼里落下,又砸中了许多人。慌不择路的人群四处乱转,不知哪里是安全的地方,一时间呼喊声、呻吟声、尖叫声充斥在楼内外、街道上,现场的人试图帮助那些受伤者,眼前的情景令他们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反而被跑来跑去的人撞得头晕眼花,大喊大叫。直到消防车和救护车到了现场,警察和医护人员从人群中挤开道路,开始了紧张的救援工作,才慢慢地恢复了秩序。
从炸弹引爆的地点看,这次爆炸显然是针对像摩根这样的国家金融大腕的。但这次爆炸的受害人并不是这些大腕,而是普通的银行职员、经纪人、华尔街收款员以及速记员们。因为爆炸发生时,摩根先生本人正在国外,摩根财团的其他合伙人也都侥幸不在爆炸的中心,不是在大楼的另一侧开会,就是出城去了,只有一个人被飞起滑过的玻璃割伤了手。普通职员伤亡得就多了,有一个主任办事员丧生,数十人受伤,17人被送往医院。
距离爆炸点不到200英尺就是股票交易市场,当时这里正在进行着繁忙的交易活动。因为那些日子每天的交易额都能达到约50万股,所以人们以“大量”二字来形容每天的股市交易。这一天人们都很兴奋,因为股票的价格还在持续上涨,交易所显示屏上的指数已经升到了93.75,上涨了2.125点。鲍德温机车公司的股票价格为110.75,美国钢铁公司的股票价格是89.375,势头都相当不错,还有中部石油的股票交易也异常活跃。可是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动了大楼,只见交易大厅的巨大玻璃顿时成了碎片,哗啦啦地就像雨点似的散落一地,靠近百老汇街道那侧的人们赶紧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才得以幸免,否则会有数十人被这从天而降的玻璃雨击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用探询的目光相互看着,片刻间愣在那里。瞬间,股票经纪人们四处奔跑起来,交易大厅的人们也就随着这股人流东奔西撞,寻找安全之地。在几分钟之前,地面中间的显示屏前还挤满众多的观看者,很快他们也意识到站在这里最危险,就都朝着大厅的墙边跑去,以防被坍塌的屋顶砸中。交易所的老板威廉·雷米克当时就在现场,面对乱纷纷的情形,他却始终保持了头脑清醒,对站在身边的朋友平静地说:“我想该是敲锣的时候了。”于是他按惯例敲响了结束当天交易的铜锣。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人们受到了惊吓,不少人都猜测明天的股市会怎么样?告诉你吧,第二天股市的指数继续上扬,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世界金融的中心
爆炸过后,随着硝烟慢慢散去和伤亡者得到清理和转运,人们发现华尔街的街中央躺着一匹已经被炸成碎块的马,在它周围散落了许多小钢铁碎片、碎木头块和炸得稀烂的帆布片,不远处还发现了马蹄铁和全套马具。根据现场留下的这些证据,警方推测这是完全一场有预谋的爆炸案,是马车夫预先将烈性炸弹藏在马车里,把车赶到华尔街金融核心的摩根总部旁边后,自己迅速离开现场,随后炸弹就爆炸了。对于这样一场惊天大爆炸,人们议论纷纷,这个马车夫究竟何许人也?他幕后的指使者是谁?警方展开了全力侦查,侦探和联邦调查员们围绕着现场发现的各种蛛丝,仔细追踪着每一条可能的线索,他们把这个城市的每一辆马车都筛了一遍,对可疑的还实行定点追踪;专家们对现场周围发现的零星钢铁和锡也进行了研究,还把那些嵌在周围大楼的金属小块取下来进行了检查(后来搞清楚那是被割成碎片的吊窗锤,为的是增加杀伤力),他们甚至细心地找到这些钢铁制造商了解情况,并对销售记录进行了查阅。其中有一块碎铁片被证明是保险柜的把手,于是顺藤摸瓜,把保险柜是哪个制造商什么时候生产的也都识别出来了。这台保险柜一时成了警方关注的重点,派了一名经验丰富的侦探对这台保险柜的历史展开了调查:首先追溯到保险柜最初的制造者,然后查询到第一个买主是谁,后来又把无数个曾经是这台保险柜主人的人查了个一清二楚,最后发现这台保险柜竟然还在战争期间随着军队去了法国,后来它又回到了霍波肯市。说来真是令人称奇,这样一个小小的保险柜居然踪迹如此复杂。侦探查到霍波肯市后,它的踪迹就再也找不到了。警方还从现场发现的马蹄铁入手,但掌握的情况也就是有人发现在爆炸发生数天以前,有一个西西里人把它们钉在了一匹马掌上而已,其他再无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现场目击者、一些在爆炸发生前受到恐怖警告的商人等也都被警方传唤去进行测试、分析和追踪,但也都无果而终。甚至还逮捕了一些受到怀疑和监控的激进主义分子,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对破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也令人失望。虽然费尽了心力,但是几年过后,除了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爆炸外,侦查工作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唯有一个情况(不知能不能算点儿证据?假如是点儿证据的话,它究竟重不重要?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据说,几乎就在爆炸发生的同一时刻,有一名邮差在距离爆炸地点两三个街区以外的一个空邮箱里(这个邮箱半小时前清理过),发现了5张纸,纸上印着几行很潦草的字,内容是这样的:
听着
我们已经受够了
赶快释放政治犯
否则
爆炸声还会响起
你们注定是死亡的下场
美国无政府主义者
勇敢者
当警方和人们还都对是谁写的字条疑惑时,有一位在爆炸发生前几分钟,正巧到摩根财团拜访,当时正坐在办公室里的煤炭业著名人士宣布说:“事情明摆着,这肯定是激进主义分子干的!”在对爆炸事件进行调查的初期,全国民众都密切关注着,但没有像以前那样,遇有恐怖事件发生就会掀起大量反对激进主义的骚乱活动,如今的美国人民已经变得理性了。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制造恐怖,伤害无辜,使用这样野蛮而骇人的手段,除了一小撮狂热分子外,美国的广大民众是绝对不会支持的。这桩爆炸事件就如迷宫一样,在经多年调查后仍无结果,虽然众说纷纭,但都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