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存货：企业经营的“脉象”

存货是批发零售企业的主要资产，也是生产加工企业的重要晴雨表，能够直观地反映企业的经营状况。存货就像人的“脉象”，企业有什么问题，都会在存货中体现出来。企业出问题，往往也是存货先出问题。存货是企业经营状况最明显的征兆。很多有经验的信贷人员把存货作为一个重要指标来考察，到企业里面别的先不看，先看存货，在贷后管理过程中，也把存货变动作为一个重要的检查方面。存货，打开了洞察企业的一扇窗。

1.2.1 存货的清查方法

“库存”以各式各样的形态存在，是商品、制成品、半成品、原材料、储藏品等的总称。生产型企业的存货种类较多，包括在生产各个环节的货物，而贸易型企业比较简单，商品的形态不会发生改变，只是地理位置变化。零售业出现畅销商品时，就会形成“卖出→进货→卖出”的良好循环，钱就会不断滚动。然而，卖得不好的商品滞留库存，或是顾客退回的商品没办法退给进货厂商的话，这些钱就等于“死”掉了。

存货清查有两个环节，一是实物盘点，二是账目核对，最后看一下账实是否相符。盘点主要是通过点数、过磅计量等方法核实存货的实际库存数。存货的盘点是信贷人员的基本功，首先要结合行业知识判断存货的计价单位和价格，然后科学地盘点，主要方法有：①全部盘点。如果存货的种类比较单一，而且存放比较规则，可以采取全部盘点的方式，比如，叠放存货数量=底长数量×底宽数量×叠高数量。②抽样盘点。如果存货种类太多，像批发零售行业，几百个库存商品，为了提高效率可以采取抽样的方法，一般选取价格占比高的重点货物进行盘点，而忽略货值较低的小散货物。

账目核对一是查看手工账，二是查看电脑账。手工账是指广义的账目，有的小微企业有专职会计，账目比较规范，有据可查；而有的小微企业并不正规，没有库存明细账，老板随便记一下。所以去考察小微企业账目时不必拘泥于形式，既可以是标准的账簿，也可以是随手记的流水账。很多小企业也在使用电脑账，有的是专业的财务软件（比如管家婆），有的是与上游厂家联网的系统，可以直接看到未发货的、在途的以及各个仓库的存货。因为有的企业财务软件使用不规范，经常出现不准确的情况，账面数字往往高于实际库存，其实也并非恶意造假，所以对于电脑账也不能照单全收，还要结合实物盘点来确认。

1.2.2 存货造假的方式

存货造假非常普遍，上市公司为了转移资产，经常在存货上做文章，比如某公司的虾夷扇贝一茬接一茬地“跑了”。企业为了融资，也会在存货上做文章。这种方法，大企业会用，小企业也会用，在存货上做文章，既比固定资产造假简单，又比应收账款造假可信度高。因此存货造假欺骗性很强，信贷人员很容易上当。

1．权属造假

（1）借库存。在清查存货之前，先要确定存货的权属。有一个新闻“合伙凑猪数骗取补贴款，湘潭县两养猪大户被刑拘”，国家对于生猪养殖大户有一个生猪存栏补贴，但是补贴的对象必须是存栏量达到一定规模以上的养猪大户。那么存量不够，又想获得这些补贴怎么办？一个方法就是借，今天把我的猪都赶到你那里去，明天再把你的猪赶到我这里来。这是糊弄政府，欺骗银行的更多，只不过问题没有暴露。我们说眼见为实，但是实际上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放在他仓库里的东西，存货的权属并不一定属于他。这个时候怎么办呢？我们的一个原则就是账实核对，不光要看实物，还要看账目，这个账是一个广义的账，所有经营性的凭证都可以算作账。比如这个养殖户不一定有库存账目，但是老板需要定期买饲料，需要做防疫，这些都会形成书面凭证，养100头猪和养500头猪肯定不一样。

（2）代销商品、来料加工。代销商品、来料加工所产生的存货，其所有权也不属于货物的控制人。很多商品是经销商以代销的方式在终端铺货，其所有权不属于销售商品的企业。比如二手车行的车可能是代销的，饭店的酒可能是代销的，汽车修理店的机油也可能是代销的。核实的方法也是账实核对，只有货物而没有凭证，就没法证明货权。

2．质量造假

（1）无中生有。借款人有时会运用障眼法，库存看起来很多，实际上没有，“草色遥看近却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到仓库里进门看着货物满满的，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只是外面码了一层，砌了一道墙，里面是空的，再走到近前敲一敲箱子，居然是空的。

（2）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有的甚至在存货质押上都会造假，问题一旦暴露就是损失。这方面最典型的案例当属上海钢贸行业骗贷案，堪称存货造假之“集大成者”、教科书式的库存造假，各种手段统统用尽了。

一位业内人士为记者绘制了这样一幅骗贷图：钢贸商将钢材放在一个仓库里，开具仓储证明，向一家银行贷款，然后将这批钢材运送到另一个仓库，再次开具仓储证明，就又可以向另外一家银行贷款。这样一来，以价值1亿元的货物在一家银行可以贷到4亿元来计算，辗转10个仓库，就可以从银行贷到40亿元。另外一些钢贸商干脆联合存储仓库开具假仓单，从银行骗取贷款。“银行都觉得自己的信贷是安全的，至少都有钢材质押，实际上都是仓储中介的‘挂牌子’游戏，今天工行来看就挂上工行的牌子，明天中行来看就挂上中行的牌子。”一位银行业风控人士表示。银行对货物的监管依赖于委托的第三方仓储物流公司，而有些仓储、物流监理等钢贸中介的管理能力和信用程度比较差，甚至有中介机构失职与钢贸企业相互勾结，出具虚假仓单或者重复质押，利用其他钢贸企业货物质押套取银行信贷。

2016年5月，陕西潼关县联社发生一起2000万元质押贷款案件。陕西、河南银监局迅速组织辖内银行业金融机构开展全面排查，发现多名外部不法人员横跨陕西、河南两省，以纯度不足的非标准黄金作为质押物，骗取19家银行业金融机构190亿元贷款。

灵宝市的博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将企业自制的假黄金运出河南进入陕西，向金融机构质押骗贷。随着陕西金融机构的自身盘查以及公安机关的侦查，潼关信合发现更多的质押用的是假黄金。这些掺假黄金外观上和真黄金无二，很难鉴别，制假手法十分专业。多个信源表明，张青民涉嫌抵押给长安信合的假黄金，钨的含量占62%左右，黄金约占38%。金砖外表是标准金，里面则裹包着钨块，能骗过普通检测仪器，如不用打钻和熔炼的检测方法，很难发现。张淑民为制造假黄金，专门从潼关县购买了制造金条的设备，用刨床改成5000克金砖模具。经长时间试验，最终选用钨和黄金制作金砖。之所以选择金属钨，是因为钨的密度与黄金接近，钨的密度为19.25克/立方厘米，黄金的密度为19.3克/立方厘米，两者仅相差0.05克/立方厘米，普通仪器很难测出如此细微的差别。

3．价格假造

存货的计价是按照成本价来算的，或者说按照进价与市价孰低原则来计算，“死货”不予计价。这里主要存在两种情形：一种是以售价来计算存货的价值，“目前这些产品值多少钱”；另外一种是拿价值不透明的东西充当存货，有的老板喜欢收藏古玩字画，有的喜欢珠宝玉石，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些东西真假难辨、价格没谱，有些艺术品标价动辄就是几十万元或上百万元，究竟值多少钱，信贷人员也不是鉴宝专家，自然无法评估。

2009年12月，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谢根荣贷款诈骗案及颜林壮等五名银行责任人员失职一案做出一审判决。谢根荣被判贷款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颜林壮因违法发放贷款罪、违规出具金融票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副行长赵峰被判处有期徒刑19年。

2002年底，中国建设银行北京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支行行长颜林壮和副行长赵峰凭借经验，发现华尔森集团在骗贷，为此找谢根荣谈判。谢根荣向银行提供了造假的企业财务报表等材料后，领着颜林壮等人参观了“根荣陈列馆”，指着“金缕玉衣”和“银缕玉衣”说：“这件金缕玉衣，全世界只有两件，多位专家已经做过鉴定，市场估价为20亿元。这个陈列馆中的古董价值上百亿元，岂能赖着你们银行区区几个亿不还？我只是集团规模过大，一时资金周转遇到点困难而已，只要我们通力合作，前景是非常广阔的。”说完，他向颜林壮等人展示了几位古董鉴定专家的鉴定。看到陈列馆里琳琅满目的古董和那些专家的鉴定，颜林壮等人觉得，即便东华金座（华尔森集团的房地产项目）存在虚假按揭，华尔森集团还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企业，不会欠下自己的贷款。其实，那些古董专家早已被谢根荣重金收买，把赝品当作国宝，把价值几万元的“金缕玉衣”仿制品估价为20亿元。最终，中国建设银行经济技术开发区支行分别给华尔森集团下属的四家企业做了四笔各5000万元的银行承兑汇票业务。2003年3月，该支行又给其中两家公司做了两笔各5000万元的承兑汇票业务。

1.2.3 以存货为中心的财务分析

对于很多小微企业，主要的资产是流动资产，而存货又是我们最容易看到的资产，因此，一般有经验的信贷人员都比较重视对存货的调查，将存货作为企业经营的“脉搏”。

1．存货周转率

很多年轻的客户经理工作非常尽职，到企业里面二话不说，直奔仓库，到仓库里面直接盘点库存，一看存货很多，就感觉企业资产实力很强，殊不知企业的存货并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应当与企业的经营周转相匹配。这是企业存货管理的核心问题，企业保持一定量的存货对于其进行正常生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如何确定最优库存量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存货太多会导致产品积压，占用企业资金，风险较高；存货太少又可能导致原料供应不及时，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或导致发货不及时，造成对客户的违约，影响企业的信誉。

有一次调查一家经营化妆品批发的企业，这家企业成立两年多，代理广东一个化妆品品牌，供应四家大型超市。到企业考察的时候，仓库是租用的一套别墅，一楼放货，二楼办公，一楼的各个房间里面货摆得满满的。企业安装了“管家婆”软件，我们就让老板直接打开软件看库存，库存余额是180万元，是按进货价计算的，又实地盘点了一下，数量也基本和电脑里面的一致。回到办公室后，登上纳税申报系统一看，上年度的申报销售收入是200万元，今年和上年基本持平。企业的销售全部面向超市，这几个大超市是要发票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销售渠道，也就是这200万元是企业的全部销售收入。这样一计算，企业的存货周转次数差不多每年只有一次，与批发业的平均水平相差太远，这反映出企业的经营能力太差，于是我们就很干脆地拒绝了。

这家企业为什么库存这么高？这是小微企业代理商的一个普遍现象——厂家压货。按照厂家的要求，企业必须进多少货，否则就拿不到提成奖励，甚至会取消代理权，所以代理商在厂家的压力之下拼命压货，不管能不能卖出去。很多企业就是这样被厂家压“死”的。我们还接触了另外一家同类型企业，也是卖化妆品的，产品档次差不多，销售渠道也差不多，两家的经营情况高度一致，营业额也是200万元左右，但它的库存只有40万元，这才是正常水平。在财务分析当中，经常使用比较法，就是把客户的生意和类似的其他企业进行对比，如果相对于同行业偏高或偏低，都要找到有说服力的原因。

有的生产型企业，明明产品销售不畅，但是因为有债务在身，怕引起债主挤兑，不敢停产、减产，只能硬着头皮亏损着生产。所以对于生产型企业，单纯看开工率并不一定准确，有的企业满负荷运转，实际是亏损的，它生产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融资，开工是给债主看的。相对于服务业和零售业，生产制造业因为资产看得见、摸得着，从银行获得融资相对容易（资金需求量也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进入壁垒高，退出壁垒也很高，投巨资上的生产线，亏钱也要干。

如何分辨企业的库存是否滞销？可以看一下库存商品的存放时间长短、是不是畅销款式，从而可以看出商品的现值，甚至是不是没有价值的“死货”。比如调查一家轮胎生产企业，当进入仓库的时候，我们发现有一间仓库里面轮胎堆积如山，而且轮胎表面蒙了厚厚一层土，原来乌黑的轮胎表层变得发黄、发白，已经有些老化了，这说明这些轮胎放了很久。我们调查一家小家电批发企业的时候，老板打开仓库的大门，货物几乎就要滚出来，快要堆不下了，里面全是澳柯玛的小家电，这个牌子的小家电超市里面很少见到。澳柯玛虽然是个名牌，但它是做冰柜的，小家电不是它的强项，应该是贴牌的。再仔细一看，有的包装已经破损了，很多饮水机、电水壶都是几年前的老款，样子又笨又难看。这种库存时间很长的商品，基本就要当作“死货”处理了，实际价值远远低于账面价值。

2．存货的变化分析

有一家授信企业是生产石油机械的，最早的时候主要是机床加工，生产油井法兰盘、四通等产品，后来进行产业链延伸，上了铸造车间，采取自己铸、自己加工的方式。通过向同行询问，我们了解到该公司的铸造刚刚开始，技术不是非常过硬，成品率不高。在我们进行贷前调查的时候，企业生产运营正常。过了三个月，进行贷后管理的时候，发现它的库存铸件比原来多很多，原来大约有20吨的样子，现在仓库里面放不开，露天摆放，至少有100吨，而且都生锈了，堆放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到机加工车间看的时候，所有机床都在正常开工，成品的库存并不是非常多。总体感觉是成品能卖出去，但是半成品积压太多，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生产备件。令人感到“欣喜”的是，企业又开发了新产品，新上了钻机和抽油机两个车间，但是两个新产品的生产进展十分缓慢，我们每个月进行贷后检查的时候都发现没有进展，钻机井架在公司的场地上摆放了半年多，甚至我一度怀疑这台钻机根本没有订单，是在试制一台样品。最后历时八九个月，钻机井架终于出厂了，但是抽油机一直摆放在厂门口。直到一年后企业倒闭，这台抽油机也没发出去。这个案例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

（1）存货绝对值分析，即存货的增减情况。我们在贷后管理过程中发现，最明显的变化是半成品明显增多，100吨铸件，按照6000元/吨的价格计算，占用企业60万元的资金，这对于一家小企业来说，资金压力是非常大的。库存这么多，要么是企业生产环节不协调，铸造能力超过加工能力，但是这种情况完全可以通过委托加工来解决；要么是产品不合格，废品过多，半成品将要变成原材料回炉重炼。总之，企业因为生产管理问题，造成大量资金被挤占，资金的使用效率过低。

（2）存货结构变化分析，即分析原材料与库存商品之间的占比、不同库存商品之间占比的情况。在授信期间，企业的库存持续增加，而增加的产品主要集中在企业的铸件、钻机井架、抽油机等新产品上，说明企业的新产品开发没有一个是成功的，销售不畅，投放的信贷资金利用效率非常差。钻机的交货时间过长，说明企业的技术不成熟，由此产生的工人工资费用不断增加，最终有没有利润是个未知数。

综合判断企业的情况是，企业十几年来维持机床加工，利润日渐微薄，于是不断开发新产品，可是所谓的新产品并不算创新，别人已经非常成熟了，对它来说却是十分陌生的，也就是说，它的新产品并没有给客户带来新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