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临终遗言

自从也速该巴特尔带着铁木真出门寻亲那一刻起，斡额仑夫人的心就被他们带走了。她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昼夜难眠，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她每天站在帐外，遥望天边草原，盼望着也速该巴特尔的身影。她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天祈祷，祈祷上天保佑铁木真找到情义相投、贤淑善良、美丽无双的妻子，祈祷上天保佑她的丈夫、一家之主的也速该巴特尔平安归来。

这天早上，她又站在帐外向草原的尽头望，她的心里慌乱紧张、情绪低落，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希望什么事情也不要发生。

天空阴沉，云幕低垂，秋天的草原上，秋风萧瑟，草木摇曳，凄清寂寥。

正当斡额仑夫人心烦意乱、神智迷茫的时候，远处传来骏马的悲鸣，她心头一惊，急忙登上路旁的一块上马石，手搭眉梢，向草木遮蔽的远方望去。她看见一匹骏马一路哀鸣着向自己家的方向奔来，她很快认出了那匹马正是丈夫多年喜爱的坐骑，但是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怎么也没有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出什么意外。她迎着骏马跑去，脚步有些踉跄。

骏马很快跑到斡额仑夫人的眼前，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这时斡额仑夫人才看清了伏在马背上的也速该巴特尔，他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斡额仑夫人惊呆在那里，两眼一黑，瘫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众人，把马背上昏迷的也速该巴特尔扶进帐里，众人忙给他掐人中、灌奶茶，他渐渐苏醒过来。他看到身边的斡额仑夫人和众位乡亲，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明白，自己终于回到了家。他有气无力，用微弱的声音向斡额仑，也向众位乡亲说：“雄心未展，勇士末路，壮志未酬，丈夫失魂。我应了‘好马者伤于蹄下，善良者死在义下’这句俗谚。塔塔儿人忘恩负义、阴险狡诈，以毒酒害我，报答我当年不杀放生之恩。这是我乞颜部的奇耻大辱，是我子孙后代永远要汲取的教训，对待敌人，只有弯刀利箭，不可仁慈手软。”

说着，他拉住斡额仑夫人的手，满含期待地说：“以后家庭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待铁木真长大成人后，一定要他不忘旧恨，替我报仇，血债还要血来还！”接着，他看看身边勇士，这都是跟随自己跃马扬鞭打天下的好兄弟啊！他对蒙克力说：“你速速派人接回铁木真，他还年幼，以后部落大事由你辅佐。”

斡额仑夫人紧紧地攥着丈夫的手，看着他慢慢地合上眼睛，温暖的手心渐渐冰凉，忍不住呼唤着丈夫的名字，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也速该巴特尔去世了，这位英勇的武士抛下妻子、儿女和许多部众撒手人寰，含恨离开了人世。还有六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他养育，还有部族大事等着他解决，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处理，年轻的也速该却永远闭上了双眼，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众乡亲听说也速该巴特尔被仇人毒害的消息后，纷纷端着丧餐来到他家的大帐，一边安慰着斡额仑夫人，一边为他们的好国主的遇害悲伤不已。

斡额仑夫人望着众位亲人，眼泪哭干，泣血而歌：“太阳被妖魔吃了吗？蓝天被魔鬼盖住了吗？大草原为之跪服敬仰的英雄、小草依附的大树、我的丈夫也速该巴特尔，你脸上的光焰为谁散尽？你身上的热血为谁淌尽？你呀你，苍天还在为你的殒灭流泪，大地还在为你的沉睡哀歌，英灵远走，一去不回！你的臣民、你的子孙，已经磨亮了弯刀、养肥了骏马，就等你在天之灵指引方向，杀向仇人的家园，踏碎仇人的胸膛，为你报仇雪恨，完成你未竟的事业！”

斡额仑夫人从痛失丈夫的悲伤、对塔塔儿人杀夫之恨的切齿仇恨中清醒过来，她一边和蒙克力一起派人去给刚刚入赘丈人家的铁木真送信，一边料理丈夫的后事。她深知，自己必须坚强起来，面对眼前的一切，才能不辜负丈夫的遗愿，把六个孩子养大成人，为含冤的丈夫报仇。

铁木真得知父亲被塔塔儿人设计毒害的噩耗后，急忙告别慈祥的丈人太斯钦和美丽的妻子孛儿帖，星夜兼程奔回家中。他回到家后，父亲早已离开人世，他趴在父亲的身上放声大哭，他多想唤醒父亲再看他一眼，父亲是为自己相亲，才被仇人加害的。母亲含泪为他讲述了父亲被害的经过，把父亲临终的遗言告诉了他，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很多日子里，幼小的铁木真都沉浸在无法排遣的悲哀之中。在他清澈的眼睛里，世界再也不是鲜花绿草、祥和美丽的了，到处是战争、杀戮和劫掠，到处是腥风血雨的可怕场面。他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失去了亲人的温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时刻在风云变幻的大草原上磨砺着、淬打着，他确信，他早晚有一天会锋芒出鞘，刺向仇人的心脏！

斡额仑疯了似的舞动丈夫的精神之旗，黑色的马鬃飘扬在风中，离大队人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孤独的身影，只剩下一缕飘摆的马鬃。铁木真幼小的心灵突然间成熟了，他没有流泪，没有悲愤，他搀扶着母亲，带着几个弟弟艰难地转回家中。铁木真一家被抛弃了，苦难像块膏药紧紧黏贴在身上，他们衣食全无，在冰天雪地中苦苦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