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治国传
首节
惟能教家,则标准既立,自能感化得人;教训既成,自可推行到国。此所以家可教便能教人,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也。上下俱有此二义,下三节亦含此意在。《或问》云:“己推人化,括尽通章。”
“推”与“化”,《蒙引》作一意说,看来当作二义。《新民传》已见此义,参观“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盖可见。
“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时讲》以“理”言。
按:即以“事”言,仍就“君子”悬空说,故不曰“教成”,而曰“成教”。《翼注》可从。
“孝者所以事君”三句,向从《蒙存》仇、陆之说,颇觉未安,今改从《浅说》。《精言》与《章句》《语类》合,前说概从删例。三十年疑义,今乃拨云见日,快甚。
《语类》“孝者”三句,便是说所以教者如此,便是教之目。此说与《章句》正合,必当从此。
“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何也?盖以教家之孝者,不但教国之所以事父,亦即教国之所以事君之道也。教家之悌者,不但教国之所以事兄,亦即教国之所以事长之道也。教家之慈者,不但教国之所以抚幼,亦即教国之所以使众之道也。家国原无二理,所以教于国者,已在教家时做成,不过举而一推施之耳。此所以“家齐”于上,而“教成”于下也。
孝以事父,悌以事长,慈以抚幼,此是教家人事,亦即是教国人事。传文却说“孝以事君,悌以事长,慈以使众”,何也?盖言成教于国,则国自有国底分际,原不同于家。即以“孝悌慈”教国人,亦只是使国人各完得家中事业,不曾教他完得国中事也。论通国之势,又自有国中之尊卑上下。其最尊当事者莫如君,其次莫如长,其最众当抚者莫如民。此亦犹家之有父、有兄、有幼也。未有不于此各教以道,而可云成教于国者。此所以不曰“孝以事父”,而曰“孝以事君”云云也。然教国人“孝以事父”意,亦自可于言外想见。况于《平天下章》,有复补醒此意乎?讲“孝者所以事君”三句,须将教国人“事父兄,抚卑幼”意于陪衬中补出。下“一家仁”四句,俱照此例兼两层说,道理方见完备。
不曰“孝所以作忠”,亦不曰“事父者所以事君”,而曰“孝者所以事君”,则“孝悌慈”是以“理”言;“事君、事长、使众”便是以“事”言。上下错出,彼此互参。可见言家国一理,即有家国之事通融推暨意在。故《语类》云:“此三者便是教之目,是道中自包有实事。讲家但只悬空说家国一理,而不知即有事在,殊于各下截疏略矣。”然玩《章句》“事君、事长、使众”之道,“道”字毕竟以“理”为主。
二节
《康诰》曰“如保赤子”,紧承“使众”说下,故不须添入“保民”。“如”字重看,方见“保赤”便及“保民”意,节旨正系此字。《蒙引》不重者误,《存疑》《困勉录》与《或问》《语类》不合,亦不可从。
“不假强为”意,于“诚”字内已见,更于“未有”缴足。《章句》“又”字可玩,《困勉录》甚明。
上文三句已言“教国”之道,不外“教家”之道,但“孝悌慈”施之家之父兄幼,则顺而易;施之国之君长众,则勉而难。故传者发明上文三“所以”字,遂以“不假强为”者,直推到道理根源处。盖事不出于天性,矫拂强为,恒难推暨。若根于天性,自然流出,必以类而相及。知“保赤”之出于天性,则“保民”亦本吾性之所有,可以流而及者,故无难由“保赤”而推及于“保民”也。可见此节正申解上三句“所以然”之意。
必推到自然之天性者,盖此乃万理之大原,万事之根本也。此所以“保民”如保赤子,此所以事君、事长、使众,亦本于“孝悌慈”也。试思仁民爱物皆“仁”之所发,又何疑乎?便可知“事君”亦为“孝”之所发,“事长”亦为“悌”之所发,皆一理之所推矣。但此处不无亲疏之异,斯所接不无安勉之分。然理之本然,原无不可流及者,故须识其端而推广之。此即是亲亲而推之仁民,推之爱物之理也。
说完本节,回找“如”字,便有“察识推行”意在。故《章句》特为补出,而下文遂及其效也。只将道理说透,便自有“推行”意,似未有怕人不推意思。《条辨》着重“推广”说,未免矜张太过。按之本文,殊觉自生枝节,用晦、罕皆(57)说切当可从。
三节
“仁让”,《课讲》分得切实可据。“仁”谓笃恩谊,是纶,盖言一家相接以恩,而皆有亲爱之心也。“让”谓正伦理,是经,盖言一家各尽其道,而皆有礼让之实也。盖常情自己不能真实尽道者,偏要争人之不尽道。惟各求自尽,自不争人,而且有歉然不足之心,此所以为“让”也。
“一国仁让”正面意思,谓以“孝悌慈”去“事君、事长、使众”也。须将“事父兄,抚幼弱”意补在前,如“孝者”三句之说。
“兴仁让”,《时讲》皆以“化”言,依《困勉录》,当兼推说。
“其机如此”,乃畅发“不出而成”之义。必以“机”言者,是“毫不差忒,毫不停留”意,言其效必然而无疑也。“其”字指家国之间说,“如此”指上六句说。玩一“机”字,是归本于“上”意,盖“机”乃发动所由也。
“机”本在此,在此者一动,即便应于彼,所以为“机”言。此上下之间有机焉。其机之动乎上,而即应乎下。有如此仁则俱仁,让则俱让,乱则俱乱者,盖谓上之转移乎下,极灵动而不爽也。可见下全因乎上,故曰“一人定国”。
《注》释曰“发动”,即本文“兴”字、“作”字所由。即一家一人教成于国,便是效说《章句》最清。
《章句》以“效”言,而《蒙引》谓“犹实迹”者,乃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之实迹也。成教于国,便是说“效”。则“实迹”即“效”之“实迹”,非有二也。
此言“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之实,通节止一意。首四句正言“教家即以教国”,下二句反言以醒之“其机如此”,断其毫末不爽。末二句证明此意。
四节
“帅天下以仁、暴”,就“所好”说,不就“所令”说。其“所令”二句,《蒙存》单承桀、纣,两“其”字较有着落。然《体注》(58)作泛说,似尤浑融。
“令行于人”者,“好出于己”者,民从“好”,而不从“令”,便见“必因乎己”。尚就反面泛论理势,下方承此。贴定“治国”者,实言“治己而后治人”,乃正见“一人定国”之义。
《课讲》:“令,即教也。‘求’与‘非’是教之目。”
按:“有诸、无诸”二“诸”字,内含“善恶”,其“善恶”全照“孝悌慈”反正看出,是“为教”之实事。
“恕”是“推己及人”之道,正“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意思。
“尧舜”四句,仍“一家仁”六句意思,证上实以起下。下提一“令”字,即便归到“所好”上,言“令不出于好”,则“民不从”。故君子必使“所令出所好”,而有“藏身之恕”也。末三句,一说是就反面以见正面,言“不恕而民不从”者,盖谓“恕则民自无不从”也,要醒出“民从”意思来,不然,便与“其所令”二句反复。
一说此乃切定君子“决言不恕,则民不从”之意,以见“恕”之为要也。仍重在“恕”上,不重在“从”上,特其中有“民从”意耳。后说胜。
首四句便见是“民从所好”,下二句承此反言之。必就反面说“于君子反求诸己”意,乃逼得醒耳。“有诸己”二句,承上“所令反所好”而正言之,即所谓“藏身之恕”,乃通篇归重处。末三句又就上二句意反言之,仍见“求”与“非”必本“有无”也,总是一意贯串说下。
《要达》(59)曰“尧舜”四句不甚重,引起“其所令”二句;“其所令”二句亦不甚重,引起“君子之恕”。末三句又反言,以决“治国必本于身”。“之”推说,一节之节次甚明。
此节承“一人定国”来,重一“恕”字。而“恕”以“推己及人”言之,又不重在“推”上,自重在“己”上。
按:节旨盖言“必本之己而推之”也。
《章句》:“此承‘一人定国’而言。”可见上下只一意相贯。但上言“己可及于人”,下言“人必推乎己”,语意有宽紧之分,无彼此之略。总言“一人定国”,以见“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之意。不必限定上说“化”,下说“推”也。看来“一家仁,一国兴仁”,若无“推施”意,竟说成“过化存神”光景,语意太快,论家国道理恐不如此。盖上节说“化”,亦有“推”意;下节说“推”,亦有“化”意。原自相通,特上下分见耳。《困勉录》谓:“不可直以‘化’‘推’作两分说。此可证《时讲》拘泥之误。”
《精言》上三节总言“齐”“治”相因道理,《注》中补出“修身”,为“其家”寻根。其实本文止言“家国”,未尝及“身”也。至“尧舜”节,因上“一人定国”,而归本于“藏身之恕”,才是说“身”,因举《语类》作证。
按:此颇合本文,似胜《蒙引》等说,自可从。然须知言“身”,要亦有“家”在,正当与《蒙引》“因之”说参看。
上以“家”“国”对看,此以“身”“国”对看,上下节要自无害为一意。盖“身”不离乎“家”,“家”必本乎“身”也。
用晦上言“感应之机在于一人”,下言“一人所以致感应”者,必本于“藏身之恕”。
按:此下节较上节更紧一步,又提“机”字、“恕”字作两节眼目。从“机”上推出“恕”来,总不离“归本于上”意,最得要领。归本“藏身之恕”,直与经文“皆以修身为本”相应。此大主脑处。《平天下章》“先慎乎德”“君子有大道”俱是此意。
五节
“故”字直与章首“所谓者”字相呼应,直缴到经文方是。
“孝者所以事君”三句,是申解“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之所以然,以教家、教国只是一道也。次节又申解教家、教国同是一道。之所以然,以其道出于自然之天性也。三节言“由家及国”之效而有其“机”,四节言“推己及人”之实而本于“恕”。据用晦,两节亦承说“家国相关”之定理。下二节言“家国相关”之实迹。其先效后事者,须知不重言“推行”之事,以上文已俱含“推行”意在,此特重“本之己而推”也。
六、七、八节
下“宜其家人”,据金仁山,就“君子使之子宜家人”说,《困勉录》用之。
按:此与《或问》甚合,《蒙存》指“君子”说,不可用。
三节上节俱指“君子”说,与“上一人”相应;指“君子之家”说,与“上一家”相应。玩其“为父子足法”语气,似指“君子”说为合。玩末节结语,又似指“君子之家”为是。大率两层意,俱不可少。然玩《或问》“刑于寡妻”之说,自指“君子之家”为正。“其为父子兄弟足法”,据用晦,亦指“家中众人”说。
上二诗只说了“齐家”事,故补出“教国”来。下一诗却有“教国”意思,但上截说得虚,故补出“父子兄弟足法”以实之。“法”字自从“仪”字生出,则“仪”字当作“仪型”之“仪”,不拘本诗之义。
反复咏叹,当兼诗与释诗说。三“而后”字最重,宜玩。
《或问》“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此一段道理于人最切要,断不可磨灭。但说来不宜过于张惶,仍须以咏叹为主方是。
据《或问》意断,当指“君子教之子宜家人,教兄弟各相宜,教一家之父子兄弟各‘不忒’”为说。“其仪不忒”,虽主君子论道理,亦当有“君子之家”在,故下句补足。
末节
此是从反复咏叹,酣畅饱足中结之。
《要达》载黄康谣(60)一条云:“章内五个‘而后’字,应章首‘必先’字,见‘齐治’之功有先后。至两结语乃变文言在者,又见家国之理实合。一章内详家略国,一之,正欲先之也。”此说详人所略,甚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