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都是孤独的
是秋日。阳光清冽,没有风,然而满世界都是空气旋转的花纹,那是因为在山间的缘故,一朵朵全是墨绿色的笑意,抬头便见那些锯齿植物、宽掌叶片、胭脂红夕颜紫的花朵,天然的藤条栅栏,隔出一条幽窄小道,道上铺着鹅卵石,踩上去一点声息也无。人在山里,再肆意还是寂静,树与路之间、叶片与枝蔓之间、石头与泉水之间流传的是来自天上的言语,人的声音裸露在外,就成了空,包在心里,还是静,这是山间天然的能量,把繁花胜景衬出一种虚无来,这虚无,不是幻灭,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所以有一种别样的悠然。
我总是迷恋一些旧物的痕迹,时间变成了有形的东西,故事铺陈开来,变成传奇。这和植物的生长是有关联的,一圈圈年轮渗透到空气里,像湖的涟漪,每一枚叶片的脉络、盘错的根茎都记录了当年阴晴的日子、风霜雪雨飘过的气味,所以花草有灵,树也是,更何况是一座山。回忆盛开在面容上,当下的阳光穿透时光往事,走在一座山林中,更像是做梦。
寺庙、钟声、佛陀、禅幡、打坐的僧人、长满苔藓的石壁、雕花残柱、幽深洞穴,里面曾经供过菩萨,还有一枚泉眼,诸多景象,共同组成一个梦境,名曰“树山”。
“树”这个词的构架有趣,拆开来看,是一棵树,又一棵树,寸长寸生,绵绵不绝中把时光的印记一点一点雕刻下来,衰老成一棵树的模样。然而再古老的树每年也有葱绿枝丫,岁月留下的只有神秘和庇佑,不会有衰败,这是所有植物的吉光烂漫之处。再拆,“木”和“对”,植物和静默的生命总是有着充足的智慧,无语胜千言,时光再曼妙,也脱不开一个“空”字,于是缄口。再拆,“又”和“村”,这样来看,树和人多少有点关系,惺惺相惜的样子。这个世界千奇百怪,然而内核是恒定的,能量的自在转换,通过一些微小的印记显现出来。树山在最古的时候,叫“圌山”,“圌”意为盛谷的圆囤,囤米是离不开人与村落的。“树”字拆成“又一村”,是冥冥中一个善意的玩笑。
树山顶上本有个云泉寺,荒废多年,因为断层,所以似大梦初醒的样子,光影依旧是迷离的。每每走过那些残碑断壁,就叹,要是还在多好,因为心中抱憾,更觉着有一种殊胜的美感。
新的云泉寺造在山脚下,没有围墙,是长在山里的,与葱郁树林一体,这是寺中住持的意思。住持法名觉慧,眉眼清朗,穿明黄色僧袍,在自己题额的临阴阁里接待我们,泡一壶茶,斟了,道声“请”。中午留我们吃斋,寺里自己做的饭食。大家各自安静吃完,并无浪费。又去他小小的禅院,大树下卧着石头桌子石头圆凳,有清亮的虫雀声,吱的一声,然又全无声息。交流了许多,最后全无印象,只得一个“空”字。性空缘起。
回去的时候,在大片的茶树林边看到古老石兽,有相关书籍考证后将它唤做“年”,而我认为不是,年是十分凶猛的动物,有角,而这石兽却有一种温和灵异之态,在绿色的茶树边兀自站着,形成奇异的气场,而我真愿意是那水袖盈盈的古人,在树下站着,倾听那光影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