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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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软肋

肖宣被关进行宫的密室里已经三天了。据说太子不让当地官员插手,看守、审问等一应事宜,通通交给东宫体己的人在做,一丝风声也不许走漏。

殷侯快马加鞭来禹杭,与太子交涉。两人密谈,言语不合,不欢而散。

殷贵妃焦灼不已,命贴身伺候的内侍来传旨,让太子不要伤了一家子的和气。这回他放了水,来日圣上面前,她必承了他这个情。太子似乎并不买这个庶母的账,将内侍拒之门外。

西湖行宫,是太子当着家。禹杭的官员们惯会见风使舵,肖宣进去了,墙倒众人推,各种告状的折子一封封递到行宫来。太子看完,悄悄做了个决定。

殷侯和殷贵妃还在磨缠,太子却已秘密派人将那些折子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圣上手里。圣上发了好大的怒气:“这肖宣是何来头?罪证滔滔,竟不达天听!”旁边的言官说道:“此人是殷侯的家臣。”

圣上没有说什么,面色却铁青了。当日便下了圣旨,肖宣抄家入狱,所有财产,没入国库。此举算是敲山震虎,打了殷家人的脸。

圣上七日不入殷贵妃的寝殿,殷侯想要面圣的折子他也不接。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圣上虽没有直接处罚殷家人,但已经很明显生了殷家人的气。

这一回合,太子占了上风。他想起了挑起这件事的官员——禹杭织造唐允。于是,深夜,召唐允来了西湖行宫。一见面就笑说:“母后出身禹杭,故而禹杭算是本宫的半个故乡,本宫一见这禹杭的人,特别是唐大人这样的得力之人,就倍感亲切。”

唐允喜之不尽,自以为成了太子的体己人。

两人谈论着朝局之事,唐允瞄着太子的脸色,谨慎小心地回着话,讨太子的欢喜。太子说道:“肖宣获罪,这禹杭知府的位置便空下来了,本宫属意唐大人。唐大人在官场多年,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做事的。”他边说,边用两根指头敲着桌面。

唐允立即会意,跪在地上:“下官必肝脑涂地,以报东宫。”他说的是“以报东宫”,而不是“以报朝廷”。太子很满意。

谈话完毕,唐允向太子告退。我在暗中观察,站在荷池边拦住他的去路。我背对着他,轻声说了句:“久违了,唐大人。”他听到我的声音,愣了一下,拱手道:“陆姑娘好本事,才几日不见,竟出现在行宫了。莫不是也攀上了太子殿下这棵高枝。”

我笑笑,不置可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唐大人很快就是新上任的禹杭知府了吧。”

“这还得多谢陆姑娘。”

“有一事需劳烦唐大人——”

“但讲无妨。唐某一定尽力,就当是还了陆姑娘的指点之恩。”

“不日,定会有宫中的人去官府查我的户籍、档案、底细。我不想陆芯儿这个身份太突兀,之前的十几年得做得自然、不叫人看出纰漏。你可懂了吗?”这老狐狸笑了:“懂懂懂,自然懂。陆姑娘放心,唐某必做得妥妥帖帖。”我颔首:“多谢唐大人。”唐允说:“来日,陆姑娘腾飞之时,莫忘与下官今日之谊。”

这老货,甚是鸡贼。表面上,是还了我的指点之恩。实际上,是拿捏住了我身份的这个软肋。早在陆府,我跟他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已猜到大半了。今日他提出来,无非是想卖个人情,图个日后的方便。

他以为我是要给太子做侍妾去的。

实则,我这么小心地让他把“陆芯儿”这个身份做得滴水不漏,是因为,我知道,成筠河身边贸然出现一个女子,宫中一定有人会来查。不管背后查的这个人是谁,若见成筠河身边是个身份微不足道的平民丫头,便会不以为意。若见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必会提高警惕。

我心里算到了这一步,便提前做好准备。

唐允向我道别时,说了句话:“以陆姑娘之才智胆量,必不会久居人下。唐某等着那一天。”

肖宣被处置了。这个我渴盼了许多年的情景,终于出现了。曾经装着水家150口的铁笼子,如今装满了肖家的人。轮到他们去街口贱卖了。

我跟成筠河说,我要去街上买胭脂水粉,便一个人跑到街上,混在人群里,观看着这一幕。

肖宣的头被刽子手砍了下来,血流了一地像深夜里的木芙蓉。

“大小姐。”我转身,看菜头站在我身后。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鸟,那鸟体积庞大,比寻常鸟类要大上许多,通体黑色,瞪着眼,似乎很凶的样子。

菜头拍拍那只鸟的头,指着我说:“大黑,她是大小姐,是我们的家人。”那鸟仿佛听得懂人话,看我的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好像我真的是它的家人一般。

菜头跟我说:“大黑是我从一个江湖卖艺人手中得到的。它跟我有缘,一见我就飞到我肩头停住不走了。我找那个卖艺人想把它买下来。那人不肯。我便把买宅子的那笔钱都给了他。他终于肯卖了。”

“你疯了吗,买宅子的钱来得多不容易,你拿来买一只鸟?为什么不就此过上安逸的生活。”

菜头摸着大黑的毛,笑笑道:“你不在了,宅子有什么意义啊。你不在了,我要安逸做什么?”他说得风轻云淡,可我听出了他的难过。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难过。

“我起初有点不懂,但我现在看到肖宣被处置,心里多少有些懂你了。大小姐,你背地里一定做了很多事吧?只是,你从不肯叫我知道。”

“菜头,都过去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抬头,仿佛做最后挣扎似的看着我:“大小姐,肖宣已经死了,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你不要进宫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的。”

菜头,我已经无法快乐了。当水星家破人亡的那一霎,她就不再是从前的水星了。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这安全感只能我自己去找寻、去获得,然后紧紧握在手心。

“菜头,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出人头地,我回来接你。”说完我转身就走了。

对不起,我的好菜头,我无法陪你过一辈子卑微无依的生活。但我们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我们一起在街边乞讨的岁月,你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我都会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我不甘平庸。我要让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我要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小月儿。我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世故地活着。

走了很远的时候,我扭头看了看菜头,他还站在原地。眼睛里有许多无奈,有许多悲伤,亦有许多不解。

回到西湖行宫的时候,成筠河在书房里画画。看见我回来,他笑道:“来,看看我这木芙蓉画得怎么样?”

我走过去。看到的却是我自己。他画的是那日在晚风中,我头戴木芙蓉的模样。可他却不问人画得怎么样,只问花画得怎么样。

“听内侍们说宣王擅画,果然是极好的。”我说。成筠河淡淡地说:“一个人孤独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许多年也就过去了。乍一碰见了你,觉得是个能说话、可信任的人。一时半会儿地离了身边,竟觉得不习惯。习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殿下把芯儿当成习惯了吗?”

“嗯。”

正在这时,有内侍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圣上有恙,命皇子们即日回京!”

笔从成筠河手中掉下来。他忙问道:“父皇如何了?”内侍答:“暂不知内情,太子已经开始动身了,宣王殿下赶紧准备回京吧!”

成筠河点头。虽然他的父皇或许根本记不清他这个儿子长什么样子,更遑论关心他。但是他天生有一颗柔软的心,对万物尚如此,何况自己的亲生父亲呢?他是担心父亲的。

他跟我说:“芯儿,随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