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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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礼

糖饼的声音虚弱下去,他口中不停地唤着:“媳妇,媳妇……”

院落里,有一棵珍珠梅开得正旺,白色的花满枝头。珠光琼瑶日色寒,美景良辰奈何天。

我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水池边有一个小陶钵。我跑过去,抓了一把珍珠梅,又拿那个小陶钵接了点水。我走到糖饼身边,将珍珠梅从他的头上撒下。

“糖饼,你看,下雪了。”我轻声说。他的意识已开始慢慢地涣散,看到珍珠梅一片片地落下,他欢喜地说:“媳妇,真,真,真的下雪了……”

我将陶钵里的水递到他嘴边:“糖饼,我给你弄来了神酒,快喝吧。”他又一次咧嘴笑了,从我那年春天在禹杭街头第一次看到他,他就是这样的笑容。

“真好,媳妇,真好,我终于喝到神酒了,我会考中状元的对不对?爹爹会很开心,母亲也会很开心,全禹杭城的人就不会笑话我了。”

“嗯,是的,没有人再笑话你了。”

我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糖饼那张胖胖的脸上。我看着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身体一寸寸冷却。

瑟瑟西风满院,乌云压了上来,沈昼说:“娘娘,你快回宫吧,若是被圣上发现你贸然离宫,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里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我点点头:“有劳沈大人送唐家余下的人安然回乡。”

走出唐府,我再一次扭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糖饼。

秋风吹在我的脸上。

擦干眼泪,回宫。

刚回到合心殿,南飞迎了上来,她压低了声音:“娘娘,出了点岔子。”我不动声色地换好了衣服,擦了点胭脂,方问道:“什么事?”南飞低头:“巧云那狐媚子,眼看着就要被柳司厨撵出宫了,不知道是耍了什么花招,竟又被殷太妃力保,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调了她去乾坤殿的小厨房做司厨了。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非去乾坤殿,就挨在圣上的身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乾坤殿西侧有一个小厨房,偶尔给圣上煮些点心、夜宵、花茶、参汤什么的。先帝在时,我在乾坤殿做掌事,顺带管着那个小厨房,里面不过是三五个打杂的宫女内侍。成筠河即位后,回合心殿用膳的时候居多,乾坤殿的小厨房里仍是从前那几个老人儿,平素里我也没留意。不想,殷太妃鸦雀无声地给我送了这么个大礼。

我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花招?不过是搭上了殷雨棠这条船,两人勾结在了一处而已。巧云倒是个不简单的小丫头,眼瞅着唐允这棵树倒了,又火速找了个新主子。殷雨棠在前朝是贵妃,凌驾于所有妃嫔之上。新帝登基,本宫进言,只给她封了个太妃,跟董太妃平级了。她心里恨透了我,耳朵根子又软,脑子又简单,哪里禁得住巧云花言巧语哄骗?她以为巧云会帮着她跟我作对,实则是被巧云当梯子使罢了。”

南飞迟疑道:“殷太妃从前称霸后宫好些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宫中还有许多根基。所以,才能让这狐媚子顺利调去了乾坤殿。娘娘,眼下,咱们该当如何?”

我将一枚绞丝孔雀钗递给南飞。她接过,小心翼翼替我别在脑后。

“别慌。殷雨棠从前有家室、有背景、有君王的宠爱,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没能赢,现在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南飞说:“巧云……她现在调去了乾坤殿,圣上的眼前儿,要除掉,倒没那么容易了。”我画眉的笔在手中凝滞了片刻,说道:“且再看看。”

傍晚,我路过棠梨院,听见一阵歌声。心内揣度一番,走了进去。

棠梨院中本是栽了许多海棠和梨树。现在皆过了花期,院子里光秃秃的。殷雨棠在院中唱着:“四月维夏,玄泽湿殷裳,有佳人倚花前,怕情深落在雨棠。”据说当年殷侯送她进宫那日,海棠花开满了宫廷,她穿着一身殷红色的衣裳,娇俏地倚在花前,先帝吟了一句:佳人花前湿殷裳,只恐情深落雨棠。扣着她的名字“殷雨棠”。她把先帝随口吟诵的这句诗挂在寝殿最显眼的位置上。

到如今,她仍然忘不了自己那段好日子。她的鼎盛时期。一进宫便得蒙圣宠,生下七皇子,炙手可热势绝伦。

见我进来,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了四个字:“小人得志。”我笑笑道:“殷太妃,先帝仍在丧期,满宫里不闻丝竹声,就连圣上宴请大臣,都免了歌舞之项,您何以青天白日在此放歌?如今本宫掌管后宫,虽然您是长辈,但也不能不治您一个不敬先帝之罪。”

她用手指着我:“小贱人,你害我至此,还想怎么样?”“棠梨院中人手不必这样多,减去一半,让您好好儿地,怀念先帝。”我说完,便扭头离开。

她在背后笑起来:“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妃子而已,再厉害又能怎样?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我还有为官的父兄,有殷家煊赫的家世,你有什么?君王的宠爱吗?君王的宠爱算什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脑子回荡着她的那句“你有什么”。

对啊,我有什么。我孤身一人,闯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有的,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的一腔孤勇和敏锐的双眼。就像御花园池塘里的金鱼,睡觉的时候也不敢闭眼,时刻保持清醒。

我有的,还有成筠河对我的温柔。一路走来,他的那一声声“星儿”。

到了乾坤殿,恰好看到王项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官服,腰间挂着玉带。看见我,他行了个礼:“合贵妃。”“王大人。”我颔首。

“今日云贵传来消息,边疆几个异族联合起来暴乱了。圣上前几天刚下了调令,命殷将军回京述职。调令还是热乎儿的,就出了这等事。您说巧不巧?”他看着我,意有所指。

“朝廷大事,本宫妇道人家,不懂得。”

他笑了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殷家想蹦跶起来,可不能够了。”当初打压他的人里面,殷侯就是主力。他如今得了势,自然是不会让殷家好过。

小内侍通报一声,我进了殿内。成筠河正在喝着一碗汤,看见我来,他招招手:“星儿,小厨房刚送来的桂花参汤,好喝得不得了。你也来尝尝。”我点头:“好。”

一旁的巧云听了,连忙伶俐地盛了一碗,恭敬地递给我。我笑道:“巧云姑娘调到乾坤殿当差啦?”成筠河淡淡地说:“嗯,内庭监送来的。手艺倒是不错,颇有几分母后的风格。”

我点头:“甚好。圣上欢喜,就是最佳。”我喝着汤,成筠河跟我念叨着:“星儿,云贵出了事。云贵多山地,地形易守难攻。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孤是否该留着殷将军在云贵?”

“圣上,这事该问前朝的大臣们。”我放下汤匙。

“前朝大臣们的建议,孤都已听了。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孤深知,你的聪慧,不逊男儿。”

我看了看成筠河的眼睛,并无异样,便说道:“臣妾以为,不应留殷将军在云贵。”

“哦?”

“圣上既已下了调令,君无戏言。若因异族骤然起事,而改变调令,岂非让天下人耻笑圣朝无人?难道泱泱大国,就他殷家会打仗不成?离了他这盘菜,您还不开席了?”

成筠河点头:“星儿所言极是。那孤该派谁去呢?”

“废太子,楚王成筠源。”

成筠河愣了一下。自他登基以来,总有一小撮不怀好意之人,议论他这个皇位来得突然,颇为蹊跷。坊间有传闻说前太子是多么的贤德,且是先帝长子,就算骆皇后被废,长子继位亦是顺理成章。有这个大哥在,始终给一些心怀叵测之人以口实。

“星儿,可皇兄并未上过战场,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我摇摇头:“不一定非要他亲自去真刀实箭地打仗,他随行挂帅就可以了。另佐以武将做他的副手,出阵督战。不过是以他皇族的身份,鼓舞士气,以示朝廷出兵必胜的决心。”

“若打了胜仗,皇兄的威望不是水涨船高吗?”成筠河略有迟疑。“若有不臣之心,在云贵就地诛杀。”我说完,看见一旁的巧云打了个哆嗦。

成筠河叹口气:“今日有大臣上奏说皇兄一定留不得。可是,星儿,孤不忍心。”“圣上。”我柔声说道:“若如今登基的是楚王,形势又当如何?若楚王行悖乱之事,死于战场,不是刚好免了您落下残杀手足之名吗?”

他沉默良久,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