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语言何以传承与创新

▼长期用眼睛观看形成的习惯性视觉表达

大众的读图方式取决于大众传媒密集的传播攻势，传媒对大众的控制，不只是体现在社会价值观、文化心态与消费理念等方面，还有更深刻的潜意识的浸淫，如文化价值判断与审美导向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读图的累积，或者说，视觉形象日积月累的储存方式，尤其是这些在大脑皮层中不断形成刺激的摄影图片的质量，决定了他们视觉欣赏习惯的逐步养成。过去港台影星的形象充斥着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张贴明星图片，这种潜在的影响力自然在“70后”和“80后”中间发酵，而日韩明星的影响力则显著影响了中国的“90后”一代，这便是大部分中国年轻人（包括已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浅薄的视觉素养。对于受过系统视觉规训的摄影人来说，那些阅读过的摄影与绘画书籍、观摩过的摄影展览（尤其是摄影名家的原作展览）、聆听过的摄影讲座（尤其是名家讲坛）以及从电视里观看的影像作品，加上日常所见的各种记忆深刻的景象，凡此种种构成了当代摄影人的视觉记忆库与视觉表达参照系。

无论是普通大众，还是摄影专业人士，他们都有自己长期用眼睛观看所形成的习惯性视觉表达。这种习惯性视觉表达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他们视觉表达的边框。专业摄影人只不过比普通百姓多了解一些摄影方面的知识与技能，多看一些普通大众不曾关注过的摄影画面表达方式，而在文化的构建层面，如想象力的提升、感情的投入与心智的投射方面，似乎并无必然与本质的区别。

谁都明白，摄影的历史较短，尤其在中国，摄影走向民间，摄影表达真正进入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也就是说，摄影语言在中国尚未形成真正意义上的传统，所以还谈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传承与创新。大半个世纪以前，在中国随便一个掌握摄影技能的人，都可以成为圈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摄影家，那时的摄影圈还很小，而真正独立创作的摄影家也屈指可数。但在今天，几乎已是人人参与摄影的时代，掌握摄影技能的人士，比比皆是。因为摄影早已没有当年那么复杂和神秘了，摄影的视觉表达进入一个“泛影像民主时代”，摄影语言的运用自然也变得多元混杂，变幻莫测了。

▼他山之石

值得借鉴的中国书法的优良传统

中国书法有一个良好的传统，练习书法的都知道，除了临帖、临碑以外，读帖与读碑同样重要。当然，中国书法宝库里已经建立起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传统，练习书法者，可以通过“临”来掌握手中笔墨的运行劲道与韵味的呈现，通过“读”则可以进一步体会中国书法学问里更宏大而完整的发展体系，从而在揣摩与想象中发现自己与传统的对接点，以便寻求自身的拓展空间，在承继前贤书法成就的同时，进一步将自己的所得所应与所感所悟发扬光大。

从西方较成功的摄影教育实践中获得启发

中国式的师承传统存在着较大弊端，至今却很少有人提出质疑。传统的师承讲究正宗正统和原汁原味，如豫剧大师常香玉的弟子被誉为“小常香玉”，殊不知，“小常香玉”的弟子就只能是“小小常香玉”了，而这么个“小”法，怎一个“小”字了得！不可否认，西方近现代的摄影成就要远远超过中国，但可惜的是，现今摄影人学习西方的摄影经验所采用的思维方式，却仍然离不开惯常的传统，学什么像什么，以像×××为荣，以至于让西方人大惑不解，乃至侧目以对。《孙子兵法》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可见，古人只是告诉我们要学习最好的，但并未告诉我们如何才能成为最好。好在西方式的师承方式，可以带给我们一些不同的思考。

摄影语言的传承与创新，首先离不开摄影人良好的视觉素养，而摄影视觉的养成，则离不开长期的摄影教育，尤其是学校的摄影普及教育。西方的摄影教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启发，那就是视觉形象在社会总体认知方面建立了一个参照体系，而作为个体创作的摄影者便可依据个人喜爱的摄影家而建立起自己较独立的参照体系，进而在此基础上进行自觉创新。也就是说，摄影创作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建立在一个零起点上，而必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占据制高点，是摄影教育不可不做的大事，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让学生从被世人所认可的学术高地上顺利起飞。其实，一部厚厚的世界摄影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摄影语言发生与发展的历史。摄影史上所展现出来的种种异彩纷呈的摄影语言，已经足够供我们使用了，更何况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无止境地加以演变与推陈出新呢？

我们不妨列举一些具体的事例来说明，喜欢拍摄纽约CBD突发性新闻照片的维吉（图1-7），竟然成了美国“新纪实摄影”代表人物黛安·阿勃丝在摄影创作语言上效仿的对象（图1-8），尽管语言方式类似，画面中所体现的智慧却截然不同，阿勃丝有自己的建树。喜欢多萝西娅·兰格的人，总也忘不了她的“纪实摄影”标志性作品《迁移的母亲》（图1-9），殊不知这种强烈的画面表达却来自她的老师爱德华·韦斯顿的影响（图1-10）。比法国人更像法国人的美国人曼·雷，具有特立独行的大师风范，他的弟子或助手或多或少从他身上获得了灵感与启发，比尔·布兰特拍摄矿工升井时的光影（图1-11），很难说没有受到曼·雷《光影的故事》（图1-12）的影响。曼·雷的另一位助手贝伦妮丝·阿博特所拍摄的纽约（图1-13），则在学习尤金·阿杰的同时，也明显受到曼·雷光影语言的影响。曼·雷在摄影艺术中有关性、梦幻与潜意识等方面的探索与追求（图1-14），也影响了一些当代影像艺术家，如加拿大摄影家格利高里·考伯特所拍摄的《尘与雪》（图1-15）。

我们不难发现，成功的西方摄影家在摄影语言表达上的追求，与上一代摄影家相比，总的来说是呈横向平行发展的势头，这与我国师徒间所形成的“金字塔”结构截然不同。同样是拍摄自然界的树木，安塞尔·亚当斯具有经典的全影调感觉（图1-16），根本不会覆盖同时代摄影家哈里·卡拉汉对两极影调的追求（图1-17），而后辈的麦克尔·肯纳则从东方绘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像语言（图1-18、图1-19），德西里·多隆与安培·路德·凡则以纯熟的数字影像技巧向我们展现了各自心中的丛林世界（图1-20、图1-21）。远离世俗，抑或梦幻世界，抑或宗教世界，抑或童话世界……只要是你没见过的，一旦被戏剧化表达，被细腻的灵魂加以诠释之后，便被赋予全然不同于原被摄对象的另一个全新的生命，而这就是艺术家所创造的奇迹！

▼我国摄影教育的“三步走”法

目前，我国的摄影教育仍然采用“三步走”法，即：看照片——说照片——拍照片，循环往复，以臻完善。其实，这也是国内外摄影教育所普遍采用的方式。当然，我们得切记，此时的理性精神，是建立在直觉感知而非逻辑判断的基础之上的。

第一步，看照片。关键是培养学生以直觉方式去看，看这是属于什么样的照片，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一流照片，是不是真正能够打动你，直接穿透到你内心深处的照片！

第二步，说照片。不只是老师说、专家说，而且是你说、我说、大家说，其目的是为了得到广泛的共识。

第三步，拍照片。这是将各种美好理念，尤其是直觉判断，运用于实践的重要环节，是将已得于心的想法应用于手的操作过程。这时，对于学生或初学者来说，“眼高手低”是避免不了的。作为老师，你得容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弱智”表现，并且要善于发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不时地予以肯定和褒奖。

这时，你必须回到第一步，你要拿出比他们高明许多的优秀作品让学生观摩，在他们自愧不如时，你再将他们带到第二步，让他们回答所有问题。摄影创作中的“明白”，不是通常文字意义上的“明白”，除了心里明白以外，关键是我们的身体也必须明白。也就是说，我们要将心里的明白通过摄影加以具体化呈现，让别人看了以后也能够真正明白。

▼回归与重建——我们的出路

试问，如果我们按照东方的方式向西方的摄影师学习，是否就一定能够得到西方价值体系的认同呢？

很显然，一味地主动放弃自我，去顺应、膜拜与认同西方艺术成就的思维方式，以及因此造成的单向与定向行为模式，是无法形成自主独立而主动创新的行动机制的！当代艺术的任务，绝不是照搬和照抄西方的“当代”，而是应当在文化自觉、自省与自主的基础之上，创造出真正属于中国自己的“当代”。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中国当代艺术对世界文化所做的贡献。

只有回归自然，回归心灵，回归自身文化的根脉上，我们才有可能建立起具有真正独立价值的主体文化，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越原始，往往就越先锋；越古典，往往就越前卫。“在回归中前行，在前行中回归”，这是艺术发展史通行的法则。因此，我们应迷途知返，回到原点，清零归元，看准方向，重新出发！

当然，所有一切，都离不开我们文化沃土的滋养。文化——当今时代与历史中呈现过的文化，才是摄影艺术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恢宏与深刻的背景，而影像中的力量也正发轫于斯！

彼岸，相去遥远，却原来只是零距离；彼岸，即此岸！

回归心灵，可以是梦幻化、戏剧化乃至荒诞化的表达，当然，其目的是为了求得心灵最细腻的表达！

回到奇妙的物质世界中去“精微地描写那些不起眼的细节”（福楼拜语），以“尽精微，致广大”的胸怀来包罗万象，观照寰宇。弗朗西斯·培根说：“物质带着诗意的感性光辉向我们发出全身心的微笑！”的确，物质世界的丰富与神秘，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其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局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永远也看不透、看不明的世界！我们摄影人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怀着敬畏与感恩之心，将个人的智慧融入各自的摄影语言中去虔诚地加以呈现，因为，毕竟谁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中充当全能全知的角色！

【思考与练习】

1. 摄影语言是一种怎样的语言？请结合自己的学习体会展开论述。

2. 与其他语言相比，摄影语言具有哪些特点？

3. 结合摄影史的学习，谈谈摄影语言的传承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