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风晓萱攥着那枚阴刻符文的蜡丸,掌心被冰凉的蜡质硌得生疼。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将那点凝重渲染得如同深渊。
“翠微,”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门扉的力量,“去,看看老太太醒了没有。就说……”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说本宫念她年老受惊,特赐压惊汤药。”
翠微在门外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林向晚看着风晓萱,眼中带着不解:“殿下,她……”
“惊弓之鸟,最易操控。”风晓萱打断她,目光锐利如鹰隼,“她怕我,更怕薛家,也怕这府里人心浮动压不住。给她一点‘恩典’,让她觉得还有路可走,她才会乖乖听话,至少……暂时不会添乱。”她走到被火燎过、墨迹斑斑的书案前,拿起林向晚写了一半的罪状纸,指尖拂过那些浸透了愤怒与血泪的字迹,“这些,还不够。”
她抬眼,看向林向晚:“你方才说,人证还活着,但不敢露面?”
“是。”林向晚点头,眼中燃着恨意,“薛家势大,听风卫耳目众多,百姓敢怒不敢言。”
“势大?”风晓萱冷笑一声,将那枚蜡丸轻轻放在罪状纸上,诡异的符文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若再加上一个通敌叛国、私通北狄的罪名呢?”
林向晚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风晓萱的意图!薛家再是扬州一霸,也绝扛不住这顶足以抄家灭族、株连九族的天大帽子!那些被欺压得喘不过气的苦主,那些被逼得家破人亡的冤魂,看到薛家这棵大树有了倾倒的迹象,看到一线报仇雪恨的希望,还会不敢出声吗?
“殿下是想……”林向晚的心跳得飞快。
“借势!”风晓萱斩钉截铁,“借这北狄蜡丸的‘势’,借周文渊奉旨查案的‘势’,把这潭死水彻底搅浑!水浑了,鱼才会慌,才会露出破绽!那些藏起来的人证、物证,才有可能浮出来!”她拿起笔,蘸饱了浓墨,在罪状纸的空白处,重重写下两个力透纸背的字——**通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翠微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紧张的回禀:“殿下……老太太醒了,只是……只是姨娘也在那边,哭哭啼啼的……”
风晓萱眼中寒光一闪,将那张写满罪状和“通敌”二字的纸迅速折好,连同那枚蜡丸一起塞入袖中。“来得正好。”她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方才激战留下的几处破损和烟熏火燎的痕迹,此刻却成了无声的威慑。她转身,脊背挺直如青松,周身那股属于皇权巅峰的威仪不再刻意收敛,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走,向晚。随本宫去会会她们。这林府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林向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快步跟上。她看着风晓萱那在摇曳烛光下显得异常高大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胸中涌动。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跪地哀求的孤女,她的身边,站着足以劈开这黑暗的雷霆!
老太太暂歇的暖阁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恐慌。老太太歪在榻上,脸色灰败,双目无神,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姨娘坐在榻边绣墩上,拿着帕子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地假哭,眼角的余光却不停地瞟向门口。
“老太太,您可要保重身子啊……这府里上下,可都指望着您呢……”姨娘抽抽噎噎,声音却清晰得很,“公主殿下……殿下她雷霆手段,可……可薛家那边……咱们得罪不起啊!聘礼都收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闭着眼,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嗬嗬”声,龙头杖就放在手边,却连碰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怕,怕得要死。怕公主降罪,更怕薛家报复。两边都是能碾死她林家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姨娘的哭诉声中,暖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
风晓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一身布衣,却如同身披无形的冕旒。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暖阁,如同凛冬的寒风刮过,瞬间冻结了姨娘虚假的哭声和老太太浑浊的喘息。翠微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姨娘像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恐惧。老太太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对上风晓萱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眸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挣扎着想坐起行礼。
“躺着吧。”风晓萱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她缓步走进暖阁,林向晚紧随其后,目光沉静地落在姨娘身上。
风晓萱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人色的老太太,又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姨娘。
“本宫方才遇刺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暖阁内炸响。
老太太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姨娘更是吓得差点从绣墩上滑下去。
“刺……刺客?!”老太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嗯。”风晓萱微微颔首,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几个不知死活的耗子,想放火烧屋,还想用雷火弹。”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姨娘,“用的,还是北狄萨满特制的引火之物。”
“北……北狄?!”姨娘失声尖叫,魂飞魄散。
老太太更是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林家……林家完了!
“慌什么?”风晓萱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的斥责,“刺客已被周知府的人拿下,一个毙命,一个活口。本宫已命周知府严加审讯,务必揪出幕后主使。”她微微俯身,靠近面如死灰的老太太,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老夫人,你说,这胆敢行刺当朝公主、勾结北狄的狂徒,该当何罪?其背后指使之人,又该当何罪?”
老太太浑身剧震,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她听懂了!公主这是在给她林家指一条活路!一个将功折罪、甚至……攀附天家的机会!
“当……当诛九族!挫骨扬灰!”老太太的声音嘶哑却异常用力,挣扎着想要起身下拜,“老身……老身糊涂!被猪油蒙了心!竟险些将向晚送入火坑!公主殿下明鉴!老身……老身愿倾林家之力,协助周大人彻查此案!揪出那胆大包天的奸贼!以赎……以赎老身之罪!”
姨娘彻底傻了,看着老太太瞬间倒戈,看着风晓萱那冰冷无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殿下!殿下饶命啊!都是……都是薛家!是薛家逼我们的!那聘礼……那聘礼妾身这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不!双倍!双倍退还!”
风晓萱直起身,对姨娘的哭嚎置若罔闻。她只是看着老太太,目光幽深:“老夫人能如此深明大义,本宫心甚慰。林府乃扬州望族,诗礼传家,岂容奸佞宵小玷污?至于退婚之事……”她语气微顿,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就此作罢。若薛家敢有半句闲言碎语,自有周知府以‘大不敬’之罪论处。老夫人,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老太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一切但凭公主殿下做主!老身……老身定当约束阖府上下,绝不敢再有半分违逆!”
风晓萱微微颔首,不再看这暖阁内丑态百出的两人。她转身,目光扫过林向晚。
“向晚,此间事了,随本宫回去。这府里乌烟瘴气,还需好好整顿。”她语气平淡,却如同重锤,敲定了林府未来的格局。林向晚,这个曾被逼跪在祠堂的嫡女,从此刻起,身份已然不同。
“是,殿下。”林向晚垂首应道,声音平静,心中却如同惊涛拍岸。她看着风晓萱率先走出暖阁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榻上如释重负又惊魂未定的老太太,以及地上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姨娘。
这林府的天,彻底变了。而这,仅仅只是风暴的开始。真正的雷霆,将落在薛家,落在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头上。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快步跟上了那道引领她劈开黑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