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谎言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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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镜子里的雅典娜

没有爱过谁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温暖也最黑暗的物质——是爱情。

1.丢不掉过去是一件可悲的事。但更可悲的是,没有过去就不会有现在。

夏天要是能快点儿过去就好了……看着坐在身旁陪她看无聊电视节目的林家生,程薇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过去,程薇很讨厌冬天。

南方的冬天阴冷且潮湿。虽然不下雪,但那满世界跑的风,每每刮到这里,就如剔骨刀般,张狂地用闪着寒光的锐利去割裂每一寸它盘踞着的空气。

可现在,那个寒冷的季节让她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过完今年的冬天。

把头靠在林家生的肩上,林家生伸长手,环过来,轻轻扣着她的手臂。她安然地闻到了林家生衣服上阳光的味道。

虽然不是爱情,但程薇承认她喜欢林家生。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每一处,都像被大片金色的阳光柔软罩着,让人直想懒懒地闭上眼,把心摊开来,去汲取那份温暖。

或许这就是两个相似的人在一起的好处吧,有很多事不必说,彼此就都清楚。就像林家生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会对洛凡那样执迷;一如她从来不问林家生为什么那么喜欢苏水凉。

他们都明白,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将会喜欢上谁,只能在发现了那份感情后,选择让自己前进,或是后退。

只不过最后,林家生选择了退让,而她不。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洛凡是苏水凉的未婚夫,都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个卑劣的第三者——那又怎样?她的执念早就变得疯狂。

别说一个苏水凉,就算拦在她面前的是神,也无法阻止!

谁让故事的一开始,洛凡曾是她程薇的。

愤怒、悲哀、委屈、不甘、怨恨……各种负面的情绪突然同时翻滚着气泡在程薇心里刺刺地爆裂开来。

她想跳起来尖叫,想抓起任何可以拿到的东西摔得粉碎,可是,林家生坐在那里。

而且,他显然已经捕捉到了异样的气息,那两条好看的眉毛,也开始微微地蹙起。

借口说去买点东西,程薇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压根儿不敢对上林家生的眼睛。因为,太澄净的东西总是会将丑陋映衬得过于明显,而她羞于暴露。

外面的天空,有着怪异的颜色。

西边灿烂的明艳还未褪去,墨黑的云层已经滚滚东来。像极了那一天的记忆,泼洒了满坑满谷难以言述的滋味。

当时,程薇十九岁。

因为厌恶父亲酒后暴力而从来没喝过酒的她,头一次想要买醉。

她在大雨刚歇的深夜一个人游荡,然后随便在路边找了家排档,翻出兜里所有的钱,把它们全都换成了酒。

连杯子都不用,程薇举起瓶子就直接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猛灌。那些苦涩的液体,带着呛鼻的气味,将她心里的委屈以及对苏水凉的不满全都变成软弱的泪水哗哗直流。

程薇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那里有着莲花般圣洁的苏水凉,开在她的世界就成了噩梦。

或许是她太寂寞,所以才会在所有人对她那复杂得近乎肮脏的背景敬而远之时,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双向她伸过来的手,才会傻到以为苏水凉也有一颗怜悯体恤的心。

可是,在遇见苏水凉之前,程薇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家小姐,会跟她一起蹲在脏兮兮的小面摊同吃一碗连肉都没有的面,会拉着她去逛卖十几二十块钱东西的夜市,会为了她弯下腰去擦掉她鞋上的灰尘……

苏水凉的无瑕有着水晶都无法比拟的纯净,所以程薇向苏水凉敞开了心,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苏水凉。

程薇家里很穷,债台高筑,全是因父亲吸毒好赌。每次喝醉后,父亲都拿她和母亲当沙包那样打,有时甚至还用暴力逼迫她和母亲出去坐台……

听了之后,苏水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程薇去找她的父亲。

在那间破烂得连风吹过来都会嘎吱作响的铁皮房里,程薇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这就是她的家,阴暗潮湿。那些长满了绿色铁锈的墙,终年弥散着腥臭的味道。

自小在这样的条件下过活,程薇早已无可奈何地接受,可苏水凉的到来,依然那么真切地将她的窘迫逼得无处可逃。

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苏水凉利落地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交到程薇父亲的手里,说:“缺钱就直接找我,你不要再找程薇。因为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苏水凉的东西。”

那时程薇还不明白苏水凉话里的意思,只是执著地认为苏水凉真的和众人口中说的一样心地善良。

渐渐地,程薇闻到了苏水凉植根在污泥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道。

教务处锁着的考卷,隔壁班女生的男朋友……但凡是苏水凉想得到的东西,程薇就是粉身碎骨也必须办到。

只是,苏水凉从来不会明说她需要程薇去做些什么,她只会在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面前冲着程薇笑。那笑容,明艳得像朵盛开的罂粟,却丝丝脉脉都沁着致命的毒。

程薇没有办法拒绝,也无从逃离。因为,她的父亲拿了苏水凉的钱。

就在程薇来到这家大排档前的一个小时,她刚把一个女孩的手给毁了。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她趁与那女孩擦肩而过之机,掏出手术刀割了下去。

那女孩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只是钢琴弹得比苏水凉好。她在刚刚举办的校际钢琴大赛上,以一分的优势赢了苏水凉。

在苏水凉抱着一大束鲜花,以第二名的谦逊姿态走上台去给对手献花时,程薇就知道,她完了,那女孩也完了。

看着苏水凉自台上下来,笑意盈盈地朝她步步逼近,程薇很想撒腿就跑,可双腿偏偏软得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她抵着身后的墙,像只壁虎想要找到可以依附的力量般,可身体还是不停地滑下去。

“我今天很开心,你呢?”苏水凉说完,微笑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那手指,像蛇般冰冷滑腻,一下便缠住了她的呼吸。

程薇费尽全力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对苏水凉说不。可是苏水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她溃不成军。

苏水凉说:“要么我去告诉你爸,我帮你和你妈找了一个有钱、也有病的老头儿?”

没人发现程薇所犯下的罪,但手上被鲜血滴过的那种滚烫,是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剧痛。程薇想她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突然拿起桌上的东西砸向一个陌生男人的头。

对方红了眼,暴戾地踢开椅子,砸碎一个酒瓶,就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她会被杀死吗?看着对方把那残破的锐利伸向自己的脖子,程薇甚至是笑着闭上了眼。既然她等不到那摧枯拉朽的时刻,倒不如让时间终结在这里……

没想到,先倒下的是对方。

此前一直和程薇一样在喝闷酒的一个人,操起身边的椅子砸倒了对方。

他们拖着手在深夜里没命地奔跑,踩得脚下的水洼眼泪横流。

天明明很黑,他们逃进的小巷更是连灯光都没有,可程薇竟像看到了满天星斗,那么柔和又那么明亮地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他就是洛凡。

那之后,洛凡偶尔会来找程薇,每次都是在深夜里喝得醉醺醺以后。

他们的关系没有人知道,洛凡也没有对她许过任何承诺,但程薇并不介意。无论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抱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只要他能想起,在这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有她这么一个人,她就足矣。

更何况,程薇连想都不敢想,能够用一副不干净的躯体去拥抱爱情,她只是暗自乞求上帝,不要让苏水凉察觉到洛凡的存在。

只可惜,上帝睡着了。

2.妥协与谎言都一样,有一,就有二。

苏水凉在来找程薇的早晨,看到了刚刚离开的洛凡。

“他……你认识?”苏水凉的眼神,像挂在玫瑰刺上的露珠,有着藏不住的锐利。

程薇沉默了。

一切掩饰都只是徒劳,她已经嗅到了苏水凉身上危险的味道。

以苏水凉的手段,就算不需要她出面牵线搭桥,也能让一个男人乖乖臣服。一直以来苏水凉会这样使唤她,不过是乐于看到程薇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反正无论程薇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在苏水凉眼里都只是个人形玩具。高兴则捡,无味则弃。

只是,比起这个,更让程薇难过的是,那一天来得太快……

不过短短一周,苏水凉已经含羞带怯地牵着洛凡的手来到学校,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

世界在那一刻沉入海底。程薇看到身边每一个人都像鱼一般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嘴巴,可她的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洛凡,他修长挺拔地站在那里,黑发白衣,干净得让人炫目。只是,那眼神太过轻飘,风似的,不带一丝停留地一扫而过,仿佛他们不曾相识。

气宇轩昂的洛凡,已经为苏水凉赚尽了艳羡,可苏水凉还嫌不够。

“洛凡,来。”苏水凉笑着,将洛凡拉到了程薇的面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程薇。薇薇,这是洛凡。”

“你好。”洛凡神情陌生地向她伸出手。那修长的手指宛如一柄柄利刃,一碰便割得程薇皮开肉绽。

程薇低下头藏起手,想要将伤痛藏进口袋。

可显然,她的掩饰太过拙劣,被精明的苏水凉一眼洞悉。于是,苏水凉抓了一把粗盐狠狠地揉进她的伤口。

“洛凡,你知道吗?薇薇是我见过的最善良也最孝顺的女孩。为了补贴家计,她不怕脏不怕累地到处打工,有时甚至连厕所都得去洗……我不想她那样糟蹋自己,所以,你能答应我让她去你的公司打工吗?”

像被人当场抽了一记耳光,程薇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没错,她是穷,过去她也的确帮人洗过厕所,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肮脏的,至少,这些比起苏水凉让她去做的事要干净多了!

“不用麻烦了。我……”程薇艰难地摇了摇头,可没等她说完,苏水凉已经扑过来抱住了她。

“薇薇,别这样。”苏水凉说着,眼泪就聚满了眼眶,“一直以来,你都在拒绝我,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累,却什么也做不了。你真当我是朋友吗?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吗?”

苏水凉的楚楚可怜,让周围的眼神顷刻变成鄙夷。只是,那些鄙夷是冲着程薇来的。他们在为苏水凉的眼泪觉得不值,更为程薇的不识抬举而不齿。

“明天你就来上班吧。”洛凡轻轻的一句话,让一切尘埃落定。

还能说些什么呢?程薇只好违心地点头。

窗外,阳光那么亮,金线一般织出华丽温暖的锦缎盖在每个人的身上,可却唯独漏掉了程薇。她悲哀地看到自己的白球鞋下踩着一大片阴影。

原来……她永远都斗不过苏水凉……苏水凉太清楚应该在什么样的时刻用眼泪来武装自己,更深谙如何能恶毒地踩着别人的伤口来成全自己的慈悲。

而她,只能沦为棋子。

3.没有爱过谁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温暖也最黑暗的物质——是爱情。

程薇很明白,苏水凉要她去洛凡公司上班,目的无外两个。一是要她监视洛凡,二是苏水凉要在她面前彰显他们出双入对的甜蜜。

但就算被利用,程薇也想有多一点儿时间与洛凡相处。

与其他那些喜欢洛凡的女孩一样,在进入公司后,程薇也曾期待过能够与洛凡发生一些近水楼台,日久生情的故事,然后力挽狂澜。

不过,苏水凉也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洛凡的身边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女人。所以,每次到洛凡的公司,苏水凉都美得像一道流动的风景。

昨天是拿破伦风的黑色滚金边上衣配纯白公主裙,今天是返古风格的大红外套搭柳丁的烟色窄脚裤,亮丽得让人自惭形秽。

别说那些女孩要如何用一双廉价的鞋子去追上苏水凉踩着Prada的身影,哪怕是苏水凉定定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单腿上的一双袜子,也能将她们给比得一无是处。

可到最后,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苏水凉收服别人的办法永远不是靠外表,而是演技。

她像极了一个识大体顾全局的女友,会对每一个人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还会从那盖着白色天蚕丝的紫色小藤篮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点心,奶酪牛角包、巧克力慕司、杏味奶油甜饼……用甜美的笑容,一个接一个地分派到每一个人的桌上。

没有一个人不在赞叹苏水凉表里如一的美好,唯有程薇垂下眼去,暗暗地揪起衣角。

除去阴暗的个性,苏水凉和洛凡看起来的确是相衬的一对璧人。男的高大,女的娇小。

这种连家世都犹如天作之合的匹配,若没有那暗藏在衣物中的钢针,叫她如何在苏水凉故意叫唤她时抬起头去直视。

也就是在这种不想看又迫不得已必须去看的矛盾中,程薇发现了一些异样。

通常,想知道一个人喜欢的是谁,只要看他的视线落在哪里,就一定能发现端倪。

洛凡的目光很少追随苏水凉,偶尔停留,也是略带嫌恶地避开。

难道洛凡并不喜欢苏水凉……这个问题埋在程薇的心里,想开口,却始终没有勇气。

她像一个在独自吹着肥皂泡的孩子,于心里膨胀出许多与幸福有关的臆想,但却怎么也没办法伸出手去。因为那些五彩的斑斓太过美丽,她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就会戳得幻灭。

况且,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洛凡。

偶尔洛凡还是会瞒着苏水凉到她这里,用带着酒味的唇,侵占她的身体。

洛凡来的原因并不重要,就算他只是想要寻求新鲜,转换口味,只要他来,程薇就能说服自己接受。

她唯一心疼的是,过去偶尔显现在洛凡冷峻脸庞上的笑容,随着苏水凉的出现消失无踪。

但显然,苏水凉想让她疼得彻底点。

一天,苏水凉找上门来,趁程薇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让程薇如同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程薇斜斜地瘫在沙发上,像被人拧断了头颅的木偶,耷拉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双臂,却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头濒死的兽用混浊的双目盯着猎手,期待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法。

其实,她并不惧怕死亡。她甚至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苏水凉要她死,那只会证明她赢了。在那个男人的心中,她的分量已经重到连苏水凉都会觉得害怕的程度。

可苏水凉只是恬淡地笑着,在她面前举起了一张光碟。随着苏水凉的一晃,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便花白了她的双眼。

心突然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像想要程薇的命般发出惊天骇地的声响。

在这种宛如山崩地裂的撼动中,苏水凉用两个指头拈着光碟推进DVD里,走过来,小心地扶正程薇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坐到她的身侧。

苏水凉细心地理了理凌乱的白色裙摆后,将一只手伸过来,环过程薇的颈项捏住了她的下巴,然后将红润的唇凑近她的耳朵,极缓慢地说:“薇薇,好戏开始了哦。”

苏水凉按动播放键的那刻,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那竟是苏水凉与洛凡翻云覆雨的场面!

就算那是偷拍的角度,就算洛凡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服了药,但这一切都清晰地将苏水凉恶毒的目的传递。

程薇痛苦地闭上眼,喉头艰难地上下蠕动着,发出咯咯的怪声。冷汗,从额上大滴大滴地滚下来,经过她的脸颊,又落入她的颈项,再爬进她敞开的领口。明明是极冰冷的液体,肌肤却像被滚烫的熔岩灼伤一般,蜿蜒出道道血痕。

“喜欢吗?这可是我为你特别准备的礼物。”苏水凉扬起嘴角,点了一支烟,气息像滥生的水草带着咸腥的味道攀爬过来,紧紧箍住她的脖子,“我知道你喜欢洛凡。只可惜,他——是我的。不过……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又怎么会忘了你呢?”

调大电视的音量,苏水凉绘声绘色地附在程薇耳边描述着那些细节,一双长腿从裙摆之下跷起来,一颠一颠地摇动起挂在脚尖的红色高跟鞋……

程薇可以闭上自己的双眼,却遮蔽不住自己的耳朵,那些污秽的声音,无论她怎么想要去抵抗,都阻止不了它飞扑过来狠狠撞击她耳膜的步伐。

眼泪不争气地成行滑下,程薇费尽全力地想要将脸稍稍侧过去,突然苏水凉一把将她摁倒在茶几上,用烟头狠狠地让她清醒!

过去无论苏水凉怎样泯灭人性地对她,程薇都能忍着被打断牙的疼,和着血咽下去。

她把那只叫做报复的野兽深深地囚禁在心底最阴暗的地方,无论它怎么撕心裂肺地叫喊,怎么接连不断地用尖利的爪子抓挠她的心房,她都一次未承想过要将它释放。

毕竟做了一件坏事,和做一百件坏事都一样,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永远没办法再回到那个干净的自己。

可当苏水凉用得意的神色宣布一毕业就会和洛凡订婚,并且订婚的原因是洛凡被她抓住了把柄时,那只长年禁锢在程薇心里的野兽暴怒着冲破了牢笼!

被苏水凉控制得失去自己,也失去未来的,有她一个就够了。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凡跟她一样沦为刀俎!

在苏水凉订婚的前夕,程薇趁着夜,来到了洛凡家楼下。

风有些凉,摇动着那些细草,将露水无情地打到她赤着的脚上。那冰凉湿滑的感觉,与程薇几乎要烧起来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刻的她并没有打算像一个纯情少女在爱人拥别人入怀时跑来与自己的爱情凄惨告别,反之,她是要进行一场救赎。

月光下,苏水凉那辆被用人擦得锃光发亮的宝马,像它的主人一样碍眼。在放光苏水凉车子刹车油的那刻,程薇没有一丝犹豫。看着自己那被黑色油污沾染了的袖口,她甚至开心地哼起了歌曲。

这些年,她做了那么多件坏事,现在总算有一件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苏水凉连人带车堕海失踪,让程薇所做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那种害怕苏水凉还活着的心情,随着半年后洛凡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而消失殆尽。

虽然洛凡并不常来,也对她说过,除了钱,他什么都不能给她。但程薇并不在乎。

那段时间,在程薇的眼里,一切都那么美好。天那么蓝,水那么清,就连一根普普通通的小葱看起来都青翠得惹人怜爱。

她知道,即便她身上没有背着那沉重的罪孽,以她的出身,也完全不配去得到洛凡的爱情。所以,她一向要求不多,只是想要默默地守在洛凡的身边,如此便可以现世安好。

在接到苏启山电话,说准备宣布苏水凉死亡的那天,程薇真的曾有那么一秒钟,以为自己可以从此摆脱掉苏水凉的阴影,试着张开双手去抓住幸福。

然而,老天从云层之上伸出手来,带着惊天的雷鸣狠狠地给了她一记重锤——苏水凉复活了!

生活、洛凡、幸福……再度被苏水凉紧紧攥在手里,一点儿剩余都没有。

看着回来之后的苏水凉被洛凡宠爱得如同捧在掌心之上,程薇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乞丐,在荒凉空寂的山谷里走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燃着温暖的火塘,可还没等她来得及烤热被冰霜冻伤了的身体,就被人再度赶到了冰天雪地里。

那种赤足踏雪的疼,让寒意由足底攻心。

她真的很想要苏水凉再死一次!

4.原谅是一件奢侈的事,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也不是每个人都配被原谅。

让程薇有些不安的是,苏水凉回来之后,似乎有点变了。既没有揭程薇的旧伤疤,也没有指使她再做些什么。

这种异样的反常让程薇觉得苏水凉比从前更可怕。像躲在云层之后的电闪雷鸣,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突然炸响在自己面前。

以苏水凉的性格,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程薇,她一定是暗中向程薇投下了巨大的索套,然后一点一点地缩紧,直到某天一下子把程薇狠狠勒死。

这种感觉如影随形地跟着程薇,就算在梦里她都像被人骑在身上死命掐着她的脖子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又动弹不了。

每每大汗淋漓地醒来,看着灰败的夜色沉闷地挂在窗外,程薇都恨不得一刀将它连同那些晦涩不堪的往昔一起绞碎,锉骨扬灰。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在苏水凉没出手之前,她就会自己把自己给逼疯。

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程薇紧紧地捏着杯口,与其要她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网络是个好东西,能够让你足不出户就可以得到众多信息,当然,也包括想要谋害另一个人的办法。

看着那些网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程薇的笑容里亮起了诡异的蓝光。

她已经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会对苏水凉唯命是从的软骨头。在苏水凉消失的这两年,她早就学会如何伪装自己,让自己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站稳脚跟。

现在,她已经有足够的胆量敢与苏水凉殊死一战。

当然,程薇不会蠢得现在就将苏水凉一次置于死地。因为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苏水凉一定会被家里人保护得很紧,如果她动作太大,不仅很容易查到她头上,也会失去折磨一个人的乐趣。

而且这么多年来,苏水凉那样对她,让她像在插满利刃的夹缝中求生,如履薄冰般艰难前行,无非就是想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用以满足自己阴暗扭曲的心理。

现在,她要将那些耻辱与惊惶,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要来杯我泡好的茉莉花茶吗?”林家生的声音伴随着花茶清新的香味缓缓而来。程薇合上电脑,回身报以他一个微笑。

庭院里种的那些花草,在别人看来怕是会以为程薇是为了怡情养性才种了那么一大片,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为了弥补从洛凡那里收不到花的缺憾。

因为不想承认没办法得到,只好假装拥有很多。这是女人的通病。

不过,看着那些花开花败,心里依然会落寞,会害怕自己鲜活的容貌,就在这样岁岁年年的自欺欺人中蹉跎而去。

而这一切,在林家生的出现后被悄悄地织补住了空洞。

他只要一有空,就会蹲在庭院里细心挑选。看哪些要用来装饰房间,哪些可以拿去泡茶,就连那些快要凋零的花朵,他都不忘剪下晒干制成干花,用缠着金丝银线的小袋装好,作为衣物添香的小物。

“难得休息,别老是对着电脑。来,这是茉莉花茶,清心提神的。”林家生坐下来,拍了拍她的头。

像他这么好,苏水凉怎么就看不到呢……热茶升起的白雾湿润了程薇的眼,她伸出手去,穿过那片虚无,怜惜地抚上林家生的脸。

他的皮肤有着阳光给予的健康色泽,一双大眼睛深邃且传神,嘴唇软软的,摸过去时,指腹会被那修过的胡楂轻轻撩拨,像他的人那样,没有刺人的锐利,却又能不容分说地让你感觉到他的存在。

“怎么了?”林家生握住她的手,眼里有种暖暖的关怀。

程薇摇了摇头:“想找点东西,可惜一直没找到。”

“需要我帮忙吗?”林家生问。

“你也找不到。”程薇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太难找,就别勉强。”

“是啊……太难了……”程薇低下头去,轻轻啜了口茶,有惆怅和着那杯中的茶香袅袅不散。

“可是,为什么会找不到呢……通向一个人心里最快的办法,要是有,你和我就都不用这么辛苦了……”

网络确实能让人找到很多东西,随意输几个关键字,就会给出你上千条搜索结果。只可惜,它永远给不出我们关于爱情的正确答案。

林家生也沉默了。他定定地看着天,那目光,与这亘古的苍穹一样空寂。

依照计划,程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行动。

她买来有毒的蛇,悄悄放进苏水凉家的花圃;在苏水凉房间的冰箱里多添几种一起吃了会中毒的水果;趁人不查拧松苏水凉床顶上的那水晶吊灯的螺丝……

这些所有的一切,程薇都尽量部署得像自然的意外,可没想到的是,她设下的那些陷阱,被苏水凉在林家生的提醒下一次次逢凶化吉。

程薇有些怀疑,怎么会这么巧,她做的每一步都被林家生化解掉。于是,她约了苏水凉逛街,还叫了林家生一起。

那天,程薇特意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那巨大的裙摆,轻轻一转,便会呼啦啦地散开去,像一把撑开的伞,上面开满了星星点点的繁花。

她问林家生:“好看吗?”

“好看。”林家生赞许地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不过这样不会走路不方便吗?”

程薇笑而不答。

三个人,到新开的商场逛了许久。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投射下来,拉长了她和苏水凉肩并着肩的身影,那么靠近,像极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在珠宝专柜,程薇给苏水凉挑了块红玉。那红玉被璀璨夺目的铂金链串起,位置刚好落在琐骨中间,苏水凉戴起来就像一大滴血红的眼泪落到了白雪般的肌肤上,分外妖冶。

“我送给你。”程薇说。

苏水凉惊讶地睁大眼:“这……”

“就当我谢谢你,介绍了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给我。”程薇说完,微笑着望向身边的林家生,令林家生有些羞赧地别过脸去。

程薇刚想付钱,专柜小姐已经将东西包好,递到了他们面前。

看着他们诧异的样子,专柜小姐冲着苏水凉鞠了个躬,甜甜地笑着说:“苏小姐,在您来之前洛总就已经交代下来,只要您来,任何东西我们只管给您包起来就好。”

原来这家商场是洛凡的。程薇捏紧手里的针,脸上的笑容吃力得有些抽搐。

“既然这样,看来我只能请你吃饭了。我想洛凡他总不至于连我们到哪家餐馆也猜得到吧。”

一出商场,高温便像热浪一样扑面而来。他们走下台阶,站到路旁,等着红灯变化的信号。

随着苏水凉电话的响起,看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程薇的心凉了又凉。

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前方一辆汽车正好飞驰而来。

“咦,我好像看到熟人了。”程薇往旁边跨了一步,假装踩到裙角,冷不丁便撞向了身边的苏水凉,结果,又是林家生!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差点儿被撞倒的苏水凉!

“你们别走得太靠边,太危险。”林家生说着,不着痕迹地站到了她和苏水凉的中间。程薇淡淡一笑,便安静地挽上林家生的胳膊。

其实程薇早就猜到了,假装成她的护花使者的林家生其实是苏水凉的守护天使。但程薇还是选择以身犯险,和林家生同居。

反正她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包括身体。

她和林家生都一样,都在以一个卑微的身份守望爱情。看着爱人投入别人的怀抱,再独自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咽下。

或许,正是因为林家生太像她自己,程薇才会一时大意,对林家生说出了一切。

在告诉林家生当年她对苏水凉的车子刹车动了手脚之后,程薇曾经以为林家生一定会选择苏水凉,然后出卖她,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林家生竟然选择了隐瞒。

林家生说,或许他化解不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但至少,他想尽力让她们尝试着去互相了解。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超市里采购。带着两大袋食材和一头晶莹的汗水回来,开始守在厨房里洗洗切切。

只可惜,林家生的心软,使得他事与愿违,让苏水袖在程薇的面前,暴露了真实身份。

真正的苏水凉不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往程薇腰上烫下的烟痕,更不会问程薇疼不疼。

程薇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苏水袖塞上了车,一脚狂踩油门就如箭般离弦而去。

后视镜中,林家生的车子一直跟随着她。他是怕这个苏水凉出事吧?但是,对不起了,林家生,我要为自己讨个公道。程薇在心里喃喃地说着,车速不由得更快了。

正好,苏启山在家。

看着苏启山因为她死命掐着苏水凉的胳膊而整个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肌肉不断抽动的模样,程薇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

让他先惊讶一下也好,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比他现在看到的要震惊十倍!

将苏水袖拖到苏启山的面前,程薇一甩手,苏水袖便摔到了地上。

“程薇,你想干什么!”苏启山气势凌人地呵斥起来。

冷漠地看着苏水袖因为吃痛而皱起的眉头,程薇昂起头,掷地有声地开口:“苏伯伯,这个人不是你的女儿!她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冒牌货!”

程薇滔滔不绝地痛诉着眼前这个冒牌的苏水凉,说她演技逼真,把所有人都骗了。她这样不择手段地混进苏家,一定是为了钱,是为了等苏启山百年归老后以继承人的身份独占苏家的财产。对于这种行径恶毒的女人,程薇要求苏启山现在就带她去医院查验个清楚。

看着苏启山双目喷火,苏水袖瑟瑟发抖,程薇觉得自己胜利了。她终于可以搬开心口上的那块巨石,顺畅地喘一口气了。

结果,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她跌倒在地!

脸像炸开了一样地疼,被咬破的嘴角紧跟着向外渗出血来。程薇支起半边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启山。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挨打的不应该是假苏水凉吗?

看到这一幕,林家生默默地从门外走进来,蹲下去,扶着她的手臂,神情哀伤无比。

“你当我是傻子吗?!”苏启山声如洪钟,那眼睛瞪得像铜铃,暴怒地闪烁着火花,“她是不是我的女儿,用得着你这个外人来告诉我吗?!”

原来,苏启山比她更精明。在苏水袖回来的第一天,苏启山就带着她去验了DNA,她是他的女儿这点证据确凿!

“程薇,别以为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我清楚得很!”苏启山鄙夷地斜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像刀凿般钢硬,“林家生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还为你求情,可没想到,你一再地和水凉为敌,完全不懂珍惜!”

耳朵里的嗡嗡作响,让程薇觉得自己听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家生,指甲近乎嵌入他的肉里:“这是真的吗?”

林家生缓缓地点头,关于程薇做的种种,林家生没有告诉苏水袖,是因为他提前取得了苏启山的原谅。

林家生一个微小的举动,将程薇最后的希冀尽数打落谷底。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疯子似的冲出了门。

那一整个下午,程薇不知道她到底经过了多少个红绿灯,又拐过了多少个分岔路,直到那仪表盘上一闪一闪的红灯亮起,她才发现,天空已经泛起了暮色。

缓缓将车子滑至路边,程薇拿起了扔在一旁的手机。里面有林家生发来的短信。简单,且温暖。

他说,饿了的话,就回来吧。

路边摆小吃摊的大叔见到有车停下,立即上前卖力地招揽起生意:“小姐,下车买点吃的吧。现做现卖的,味道很好,不信你尝尝。”

程薇闻声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小吃摊上立着的白板:桂花酒酿丸子。

摇下车窗,程薇说:“老板,给我装一碗桂花酒酿丸子。带走。”

“好呢!”

看着被点燃的火炉,程薇眼里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笑意。记得有次林家生陪她到小吃街吃消夜,路过卖桂花酒酿丸子的摊子时,林家生曾问过她要不要吃,但她对有个“酒”字的东西都直觉抵触,于是他们便一起去吃了东北饺子。现在想来,林家生应该是喜欢吃这个的吧……

正当老板忙着张罗的时候,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来到小吃摊前,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要吃什么好。最后,其中一个牵起另一个的手说:“我们一个人点一样,可以抢着吃,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那话,像迎面而来的一瓢冷水,哗的一下,把程薇勉强的笑意浇了个冰凉。

苏水凉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送上门来的她从不稀罕,只有抢来的才有意义。

是啊,去抢的人当然永远得意,可被抢的那个呢?谁在意那个失败者的想法?

发动车子的那刻,程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5.假如是一个美好的词,假如真的有假如,人们最希望成真的,恐怕都是时光倒流。

这几天,程薇的电话从一早开始就响个不停,直到凌晨都未见停歇。打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各大银行、企业、商场、连锁超市、美容院……

这些显然行业性质都有所不同的地方,电话的内容却大相径庭,他们一改过去的热情,用冷淡且疏离的态度说:“对不起程小姐,我们接到上头的通知,恐怕以后不能与你继续合作……”

“知道了。”程薇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掉彼此都不想勉强继续的话题。

“你可以不接的。”林家生倚在窗前看她。

程薇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淡淡地说:“接,为什么不接。反正我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林家生沉默了,程薇也不再想出声。

暮色沉沉地从屋外漫进来,厚重得让人连呼吸都困难。

此前苏启山对整个苏家旗下的企业下了公文,说今后不欢迎程薇。那些与苏家有生意来往,又或者是想与苏家搭上点关系的,得到这样的消息,个个抢着与程薇划清界限,生怕晚了就赶不上抱苏启山的大腿。

这种过街老鼠的下场程薇早就料想过,她唯一没料到的是,收容她的竟是林家生。

在程薇离开洛凡公司的那天,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他们甚至连避讳都没有,就当着她的面说一些讥讽的话。

他们是想要看程薇出丑、羞愧、痛苦甚至泪流满面,可程薇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墙倒众人推,这样的事早在她认识苏水凉的时候就经历过无数遍,现在不过是场温习,又怎么可能伤她分毫?

唯一,令程薇有些心寒的是洛凡。

辞职是程薇主动提出的,洛凡并没有开口说要她走。但是,她递上去的辞呈,洛凡收了,还收得很干脆。

整理东西的时候,程薇特意放慢了速度,她不停地望着那道门,希望能够看到洛凡从那里推开门走出来。可一直到程薇将卡在抽屉缝里的那块硬币给撬了出来,那道门还是那样静悄悄地合着,全无动静。

几年来的死心蹋地,这次真正被踩得蹋陷到了地里。

“我们结束了。”苏水凉到程薇家里来找她结果撞到洛凡的那一天,其实洛凡是来跟程薇讲这句话的。

当时程薇不同意,抱着洛凡想要挽回,还急得口不择言地说苏水凉是看中了洛凡的钱。

“无所谓,钱也是我的一部分。至少,她还能从我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去喜欢。”洛凡说着,一根一根地掰开程薇那紧紧扣在他身上的手指。

洛凡很用力,把程薇的指头拧得几乎像断了般,害得她在帮苏水凉开门的时候,手指疼得几乎拧不动那门锁。

可是,比起现在这样无言的漠视,她更宁愿洛凡站在她的面前,毫不留情地对她说:“你走吧,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那样,最少她还能骗骗自己,说她还是个值得道别的存在。

窗外,开始下雨。哗啦啦的,让程薇从心里开始向外渗水。

抱着沉重的纸箱从楼上下来,程薇茫然地站在长长的台阶上,看着漫天的雨雾,竟找不到一个她应该去的方向。

恍惚中,一朵蓝花至下向上,正慢慢地向她靠近。

是谁这么幸福……在这样暴雨的天气还有人为了送伞而来。看到对方手里还拿着另外一把伞,程薇笑得极为苦楚。

她,怕是不会有人再理。就算有,估计也只会是那些想顺便棒打落水狗的人士。那好吧,就让所有人都嘲笑她吧,反正她也不介意被全世界遗弃。

伞花越来越近,然后林家生的脸出现在了伞下。

冲着傻站在那里的程薇伸出手,林家生说:“幸好赶上了。”

纸箱砰的一下落到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稀里哗啦地向下滚去。

程薇抱住林家生,那哭声瞬间就盖过了大雨。

林家生问程薇:“要赢苏水凉为什么不走正常途径?”

程薇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对付一个后台强硬的女人要怎么样去走正常途径?更何况,赢的那个从来都光明正大。

“正如你,林家生。洛凡如果不是有苏水凉未婚夫这个身份,他可以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和你爱的女人上床吗?”程薇的话一如既往地犀利,她在林家生的面前从来不需要遮掩。

林家生受伤了。他死命地将程薇抵到墙上,一手撑着墙,一手压着她的肩膀,那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推进那墙里,永远封印。

“把你的话收回去!”林家生咬牙切齿地说,眼神却像只受了伤的鹿。

“我不!”

林家生掐住她的脸,再度说了一句:“我要你收回去!”

“我就不!”程薇同样强硬。

像被激怒了的野兽,林家生放倒了程薇,整个人粗鲁地吻了上来。

受伤的不止林家生,程薇也伤到了自己。她和林家生都看得出来现在这个苏水凉像磁石般吸走了洛凡所有的视线。这种局面,让他们变成两只困兽,只有不断地撕咬对方,才不会让身体变得过于冰冷。

浴室里,程薇裸着身体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她,拥有着相同的脸,细瘦的腰和修长的腿。唯一不同的是,镜子里的世界是反的,就像苏水凉蒙骗世人的真相那样。

在遇到林家生之前,程薇连神都不相信。

因为,就算是希腊神话里被大多数人铭记为智慧女神和战神的雅典娜,都有着荒淫善妒的本性,更别说那些有着罄竹难书恶行的其他诸神。

可现在,她想相信林家生。

因为林家生和洛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

洛凡从没有发现过程薇每次都会比他早起一个小时,用来洗脸化妆整理仪容。因为他从不试着去了解程薇的内心,不知道一个算不上太漂亮的女人在清晨醒过来时用残妆对着心爱的男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可林家生不同。林家生不会介意她口红脱落,眉毛歪斜,他甚至可以在她哭成个熊猫的时候吻她。他细心体贴,连程薇的生理周期都暗记于心,不让她沾到半点冷水。

洛凡是用来仰望的,林家生是用来爱的。只可惜,她不爱林家生,林家生也不爱她。

然而,那些绝望的纠缠,早就把她和林家生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使得林家生成了程薇唯一信任的人,不管他相不相信自己。

做好了接受审判的准备,程薇把一切都告诉了林家生。

从她第一次认识苏水凉,到她所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一件,程薇说得连自己都心惊胆战。

林家生是个极好的倾听者,整个过程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这种无声的体恤让程薇心生不忍。

就算林家生不承认,她也知道现在那个女人不是苏水凉。虽然程薇一定会找到证据揭穿这个顶替者,但只要不是真的苏水凉,程薇就绝对不会去害对方。

可显然,对苏水凉虎视眈眈的不止她一个。

没错,程薇是用了很多方法制造意外,但前不久在楼梯口布下陷阱,让苏水凉滚下楼险些丧命的,不是她。

听到这儿,林家生猛然收紧的手让程薇的心猛地漏了半拍。她望进林家生的眼里,等待着他口中的宣判。

许久之后,林家生抱住了她,说:“我相信你。”

程薇扣住林家生的肩头,死命地咬了下去。

这男人,总能让她的眼泪变得很浅。

6.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最近林家生很少在家,他这样放松对程薇的警惕,有一小部分是因为相信程薇,其余的全是为了苏水袖。

自从程薇告诉他苏水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潜伏着的黑手后,林家生放下的心再度悬了上来。苏水袖不能出事,所以,他要去成为她的影子。

少了林家生的陪伴,程薇还真有点不习惯,家里空荡荡的,只有林家生身上的味道在若有似无地萦回。

但每个人都是这样,就算偶尔偏离了轨道,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像她,也有着必须走去的方向。

况且,林家生不在她的身边也好,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不受影响地去找出现在这个苏水凉的真实身份,以及揪出那个真正的苏水凉的过去。

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厚厚地躺着一沓钱,程薇的眼圈又红了。

钱是林家生放的。他说现在程薇失去了工作,需要留钱傍身,更需要应付不知何时会上门要钱的父亲。所以终日里都在抽屉里放着钱,任程薇随意取用。

将钱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程薇拎起包出门。

她已经从林家生那里得到了太多,若是再这样一味地依赖下去,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从他身旁离开的勇气。

因为,林家生从来就不属于她。

林家生的职业,让程薇明白了一点,在查找陈年旧事方面,侦探很有能力。

既然DNA证明这个苏水凉确实是苏启山的女儿,那么苏启山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情妇。只要能找出这个女人,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私家侦探果然很有效率,不过一个月,就把那些年在苏启山周围出现过的女人全都排查了一遍。最后提供给了程薇一个叫温婉的女人。

调查得来的温婉的资料可以说少得可怜,但其中仍有一点让程薇觉得可疑。

二十几年前温婉离开S城时,正是苏启山进军政界之际。

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手中的资料,有些东西渐渐在程薇脑中明晰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自己深爱的人的仕途,而选择在敏感的时期悄然消失……嗯,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

只不过温婉在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侦探也无法查证她是否与苏启山有过一段情。但据人说温婉当年生了一个女儿,只是无论侦探们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关于她女儿的资料。

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巧合,而是被人刻意掩盖的秘密。程薇眯起了眼,把所有得来的资料都小心地锁到了银行的保险柜里。

上一次的失败,让程薇学会了等待时机,只要找到足够的证据,她一定将当日苏启山给予她的屈辱,百倍、千倍地奉还!

与查找苏启山的女人难度相比,查找苏水凉真面目的事情可以说难如登天。

到最后,连私家侦探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程薇,示意她的查证要求十分无理。

面对这一切,程薇只恨自己太蠢,当年怎么就没留下半点证据,哪怕是段录音,都不会显得她的说辞如此无力。

就在程薇心灰意冷的时候,侦探社在夜里给她打来电话,说查到了一件事,虽然可能与苏水凉的人品没有太大关系,但他们还是打算把这些资料提供给程薇。

一则消息就意味着一沓钱。程薇冷冷地一笑,她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想随便拿一些信息来换取利益?也罢,就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笔交易。

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走进侦探社的程薇,出来时脸上展现出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天晴。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她收获的竟然是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把资料送到银行小心地锁好,程薇连的士都不拦,就一路飞奔着往家里赶。

有多久没试过这样畅快地奔跑,她已经忘了。就连上一次开心地笑是什么时候,她也都想不起来了……但她真的好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仿佛心里面突然开满烟火,一簇一簇的,盛放的全是炫目的明媚。

程薇咯咯地笑起来,掏出电话打给林家生,要他赶紧下楼等她。

转过弯,远远便看到黑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在那儿焦急地来回踱步。

是林家生。程薇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比起今天收到的消息,有人等的滋味似乎更能让她觉得欢喜。

还没等程薇跑到林家生的面前,身后便有两道明晃晃的车灯扫了过来。

程薇下意识地一回头,一辆高速运转的汽车就朝着她疾疾地冲了过来。

明知道程薇就站在身前,可对方却完全没有刹车的迹象。程薇来不及避闪,被狠狠地撞飞,弹到车顶,再重重地摔到地面。

“程薇!”林家生发出惊骇的大叫。

程薇很想要答应林家生,可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却堵住了她的咽喉。

那一刻,程薇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好像一出荒诞剧,每每她以为柳暗花明、海阔天空的时候,就一定得接受命运意外的翻盘。

她不怕从头来过,只是现在恐怕已经走进了她人生的最终回……

肇事车辆撞到人后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林家生抱着血淋淋的程薇,吼得红了眼睛。

看着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她这个坏女人掉眼泪的人,程薇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想问他为什么喜欢的不是他,想告诉他开车撞她的是一个女人……只可惜,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沉,沉到她已经握不住手中的那把钥匙。

随着钥匙叮当落地,程薇泛起了一丝笑意,这是她留给林家生最后的礼物。她知道,林家生一定会找到适合这把钥匙的锁,然后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