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贝多芬在维也纳，1792—1808年

1792年，二十二岁的贝多芬从外省的莱茵兰首府城市波恩来到维也纳，追求自己作为作曲家和炫技钢琴家的职业生涯。当时他不过是每年涌向神圣罗马帝国政治文化中心寻求事业发展的众多音乐学子中的一员，似乎并未拥有什么特殊的优势能够使他受到维也纳贵族音乐界的青睐。贝多芬是一名普通宫廷乐师的儿子，他的主要传记作者亚历山大·惠洛克·塞耶[Alexander Wheelock Thayer]如是描绘了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

尽管贝多芬曾努力获得某些必要的社交风度——他购得一些上好的长丝袜，并设法去上舞蹈课——但他的行为有时仍被认为是笨拙不雅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古怪异常。

但贝多芬来到维也纳时得到了高度的举荐，他的赞助人是科隆的选帝侯-大主教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茨[Maximilian Franz]，当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的叔叔，而且他奔赴维也纳时还得到波恩另一位最显赫贵族——华尔斯坦伯爵——的祝福。如此强大的后盾使得贝多芬轻而易举地进入维也纳的社交圈子，并帮助他被约瑟夫·海顿这位欧洲最受景仰的作曲家收为徒弟，在这位年长大师两次旅居伦敦并获成功的时期内，贝多芬随他学习了大约一年（从1792年末到1793年末）。海顿教授贝多芬的课程似乎主要包括当时音乐家需要研习的普通教学内容，例如依照约翰·约瑟夫·富克斯的《艺术津梁》[Gradus ad Parnassum]（1725）的风格写作各种类型的对位练习。忙碌的海顿显然对贝多芬的课并不十分上心，贝多芬本人也从未表现出对这位著名老师的丝毫感激，直到海顿1809年逝世，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始终非常疏远。贝多芬在维也纳的最初几年中还有另外两位老师：一位是约翰·格奥尔格·阿尔布雷希茨贝尔格，贝多芬随他继续学习对位，另一位是宫廷乐长安东尼奥·萨里埃利，他在意大利朗诵调方面对贝多芬有所指导。

格奥尼德·帕斯捷尔纳克[Leonid Pasternak]对贝多芬形象所进行的浪漫的理想化描绘

真正让贝多芬在维也纳逐渐立足并取得成功的是他在键盘演奏方面的非凡技艺。他的演奏很快得到这个城市许多有权有势者的赏识：例如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和凡·斯韦登男爵，后者被视为维也纳音乐趣味的最终主宰者。[2]后来，在1795年，贝多芬也开始出现在公众音乐会的舞台上。依照贵族宅邸中的音乐场合上的惯例，贝多芬演奏的是他自己的作品。但更受仰慕的是他令人惊叹的即兴演奏能力。1791年，当时贝多芬仍旧服务于波恩宫廷，他的键盘即兴演奏就给音乐著述家和批评家卡尔·路德维希·容克[Carl Ludwig Junker]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当时维也纳的爱乐贵族最喜欢的一项娱乐活动是著名炫技演奏家之间上演的较量（莫扎特曾在1781年与穆齐奥·克莱门蒂为娱乐皇帝约瑟夫二世而进行过这样一场竞赛）。贝多芬多次进入此类竞技的名单，与当时第一流的键盘演奏家抗衡。来到维也纳之后不久，他便加入到与钢琴演奏老手阿贝·约瑟夫·格利内克（1758—1825）的竞赛中。据卡尔·车尔尼（后来成为贝多芬的学生）所言，车尔尼的父亲有一天“遇到格利内克身着盛装。他问道：‘去往何处？’‘我被叫去跟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钢琴家一决高下，我会让他一败涂地。’ 几天之后，他又遇到格利内克。‘赛况如何？’‘啊，他绝非常人，简直是个魔鬼。我、我们所有人至死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即兴演奏是何等惊人！’”[4]在随后几年中，贝多芬又先后参与了与约瑟夫·沃尔夫勒（1773—1812）和丹尼尔·施戴贝尔特（1765—1823）的类似竞赛——据说，竞赛的结果往往也是相似的。

罗步科维茨宫，文森斯·莱姆[Vincenz Reim]的版画。

贝多芬取得钢琴演奏成功的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宅邸也常常在社交方面向他敞开大门。他在维也纳最早的住所之一是李希诺夫斯基亲王的宅邸，因后者成为他最重要的赞助者。后来他又与约瑟夫·罗布科维茨亲王、安德烈·拉祖莫夫斯基伯爵和他年轻的学生鲁道夫大公成为朋友，并享受他们在事业上的支持。作为一名钢琴教师，他也被介绍到一些地位略低的家族，他与这些家族结交笃深往往是因为他对其中某位年轻女学生心生爱慕，布伦斯维克[Brunsvik]和圭齐亚尔第[Guicciardi]就是两个这样的家族。他自己家里仅存的两个成员——他的两个弟弟卡斯帕尔·卡尔和尼古拉斯·约翰——分别在1794年和1795年来到维也纳投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