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交游戏
7月16日,星期一,上午11点
德国波茨坦附近,巴伯尔斯贝格小白宫
格罗夫斯在睡觉,奥本海默在抽烟。与此同时,温斯顿•丘吉尔乘车来到杜鲁门在巴伯尔斯贝格的行营会见这位新总统。当时在场的还有杜鲁门的国务卿吉米•伯恩斯(Jimmy Byrnes),一个衣冠楚楚、足智多谋的南卡罗来纳州人。他们三人在宽敞的客厅落座。这幢房子的德国主人最近才被苏联人赶跑。虽然杜鲁门有点怯场,但两人很快相谈甚欢。“他是个很有魅力、非常聪明的人。”杜鲁门在当晚的日记中写道。丘吉尔则被杜鲁门的“欢快、严谨和机智的言行”吸引,他也喜欢杜鲁门异常坚定的决心。很明显,这位新总统是个果断的人。不过丘吉尔没提到杜鲁门双色调的皮鞋和整洁的套装。
这次会面并没有预定话题,但轻松随意的气氛下藏着一个深刻的议程:斯大林和对日战争。四年前,苏联与日本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从理论上来说,条约还有一年的有效期。但情况即将发生改变。同年2月,在雅尔塔(Yalta)的最后一次“三巨头”会议上,斯大林做出承诺:在欧洲战事结束后的三个月内,他将撕毁条约,加入对日作战。8月8日是三个月的最后期限,留给日本的时间不多了,还剩23天。
留给美国和英国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在此刻,斯大林正将百万大军调往南部的中苏边境,随时准备猛攻占领中国东北的日军。这位苏联领导人很快就可以将镰刀和锤子深深地插入中国。斯大林在雅尔塔的承诺就像一茬正在等待收割的庄稼,所以他会无比乐意地履行承诺也就不足为奇了。
2月的时候,丘吉尔和罗斯福还需要苏联人帮忙赢得对日战争。但“雅尔塔会议”时的世界和今天“波茨坦会议”时的世界已完全不同。那时候,原子弹还处在研发阶段。而现在,它就躺在新墨西哥州的一座塔上,等着在几小时后引爆。原子弹为一场一触即发的危机提供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用它就足以赢得对日战争,并且是在苏联人深入日本占领区前迅速赢得战争。当这把同花大顺摆在斯大林面前时,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在“波茨坦会议”召开的那个周一上午,当三个人坐在阳光明媚的客厅里时,杜鲁门和丘吉尔已经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这是一场危险的外交游戏,成功取决于至关重要的两点。第一点是要到最后的那一刻才能将原子弹的事告诉斯大林,因为如果斯大林先一步知道的话,他也许就会更早发起对日军的进攻,在美国用原子弹迅速结束战争前尽可能多地捞取利益。第二点也许更直接:原子弹必须试爆成功。
格罗夫斯和奥本海默约定在凌晨两点与哈伯德碰头,留给哈伯德的时间同样极其有限。这位31岁的首席气象学家缩在原爆点附近的一所移动小屋里,此时他正忙着记录最新读数。小屋里塞满了最新、最先进的设备。这里有两座陆军航空兵气象站、无线电探空仪(radiosonde)以及测风气球。哈伯德的桌上摆着新墨西哥州近50年的气象报告,他还有14位经验丰富的气象学家担任顾问,包括选择了诺曼底登陆日期的那位气象学家。所有这些训练有素的人以及所有尖端的设备都得出完全相同的结论:天气很恶劣。
大家几乎不可能用最近的读数做出准确预报。首先,风向正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改变。在过去的12个小时里,风向转了整整360度。风向不定的潜在后果也许是灾难性的。一旦原子弹爆炸(如果它爆炸的话),必然会有成百上千吨碎片和尘埃被吸入一团巨大且极其致命的放射云中。这团放射云将跟随当时的风向移动。如果风向东吹,放射云将直接飘向罗斯韦尔镇(Roswell)和卡里索索镇(Carrizozo)。如果它们飘向西北,那么索科罗首当其冲。要想这个巨大的放射云不将它包含的物质倾泻到任何大市镇沉睡的居民头上,唯一的机会是风向东北吹。除了几个零星的牧人、几千头牲畜以及数量不详的响尾蛇、捕鸟蛛和长耳大野兔外,那个方向没有城镇。
此时,哈伯德连风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会怎么吹都无法确定,更别提后面的几个小时了。夜里11点,它们刮向北方,威胁着索科罗。凌晨1:15,它们刮向南方,直指控制掩体和营地。几周前,测试总指挥肯尼思•班布里奇曾坐上吉普车,外出勘察发生灾难时从霍尔纳达撤离的可能路线。他只发现了三条:一条西南走向,是通往象山村(Elephant Butte)的烂路;一条向北的支路;一条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走过,是弯弯曲曲向南穿过嘲鸫山口的小道。对控制掩体和营地的人员来说,哈伯德在凌晨1:15分的发现不仅事关学术兴趣,还意味着他们一条关键的撤离路线被堵死了。
风向只是问题的一部分,雷电也来作梗。它可能会意外引爆原子弹,这一点唐纳德•霍尼格再清楚不过了。也许最危险的还是雨。两个月前,即5月11日,奥本海默本人写了一份高度保密的备忘录给格罗夫斯将军,谈到在他所谓的“高湿度条件”下试爆原子弹的风险。这可能会导致一场放射雨,奥本海默写道:“大部分放射性物质将被雨水带到目标区附近的地面。”这段文字也许很干瘪,但传递出的信息却令人不寒而栗。如果在这些条件下引爆原子弹,几乎可以肯定会是何种结果:一团致命的放射性混合物等着将它的毒素倾泻向地面。蜷缩在移动式气象观测棚里时,哈伯德没有忘记奥本海默的那些话。广岛人未来也不会忘记,仅仅三周后,他们将经历与此完全相同的放射雨,只是他们的语言将更为直接,他们把它称为“黑雨”。
为防止同样的灾难降临到数百万美国人头上,一队队核爆沉降物监测员正在霍尔纳达全境和周边地区驻扎。其中一些人开着吉普车,这样一来,不论放射云飘向哪里,他们都可以一直追踪它。他们用从电影《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里借来的名词作为代号,所有监测员都用无线电保持联系。监测主任是驻扎在霍尔纳达北部卡里索索的“铁皮人”(the Tin Woodsman)。一些监测员远在圣安东尼奥(San Antonio)和萨姆纳堡(Fort Sumner),三个距测试塔一万码的混凝土掩体里也驻扎有监测员。监测指挥部设在营地,这次核爆测试的高级军医将担负起那里的指挥职责。高级军医还会与一个待在北边160英里外圣塔菲一个酒店房间的副手保持热线联系。如果原子弹或放射云摧毁了营地,这名副手将自动接替指挥,同时负责指挥村镇和城市的所有大规模疏散行动。
军队也出动了。20名安保军官被部署在半径100英里的区域内,必要时协调疏散行动。125名宪兵奉命在测试期间守卫测试场,封闭所有进入测试场的通道。另外160人配备了卡车、吉普车和额外给养,冒雨等在“三位一体”测试场以北,随时准备援救核爆沉降物移动方向上的任何偏远社区。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和柯特兰(Kirtland)机场的基地指挥官接到命令,要他们建立救援避难所,储存食物和数以百计的行军床,以备大规模疏散之需。没人告诉他们原因,也没人说明为什么他们这一夜要暂停所有军民飞机的起降。
在这个暴风雨之夜,整个新墨西哥州的居民都在沉睡中,完全没意识到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这场潜在危险。虽然没意识到危险,但他们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毕竟没人希望这颗美国原子弹夺去美国人的性命。毕竟造它的最终目的是杀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