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一神偷
县令女儿大婚之日,婚房里祈福的玉如意被偷了。
贼人悄没声儿地来了又去,只留下一枚铜钱。
受此大辱,县令女儿哭喊着寻死觅活,把县令气的两腮紫红。
“给我查!抓到贼子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之间蠢蠢欲动者不知几何,可臭名远扬的神偷“一文公子”又哪里会留下痕迹,三月过去,竟是毫无进展。
直到白城新调来个捕快,放出话来,半月之内,必定破案。
忘返庄是这边儿最旺的酒楼,大厨老家在扬州,做的淮南菜实属一绝,但凡有点小钱的,都爱来这儿喝酒吃菜。
此刻楼里窗边的桌子旁边,坐了两个俏郎君,一人红衣,张扬魅惑,一人青衣,清绝淡泊。
青衣正打趣红衣:“我说韩小宫主,那个小姑娘可说了要捉拿你归案的,您还敢这么大摇大摆来吃饭?”
韩靖闻言只一笑:“初生牛犊不怕虎,单默,不是我看轻她,河东刘阙,河西张士,两大名捕都奈我不得,她何德何能,就敢出此狂言?”
说话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扭头看去,却见那女捕头带了一队人来,正和跑堂的说话,听不清谈话,但能看清她小脸儿白净,唇红齿白,竟是个标标致致的美人。
其他酒客也神色猥琐,低声论道:“听说有个女捕快要抓人,还当是个母老虎,怎么是个俊小娘子,莫不是要对那神偷使美人计?”
便是一通坏笑。
女捕快脸色如常,充耳不闻,奈何酒壮人胆,当下便有个纨绔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小娘子这般姿色,何必抛头露面,随我回府里享福不是更——啊!”
不等纨绔说完话,女捕快挥起剑鞘狠给了他两下,一上一下,砸肉有声,那人便干净利落地一头坠地了。
大堂霎时寂静,再无议论声。
吩咐手下将这头死猪拖回衙门,高宁接着问话:“发生盗窃案的前后三天,频繁来过这家店的人你有印象吗?”
跑堂的一脸为难:“小店生意不错,回头客也常有,除了几年的老熟客,要记住每个客人,实在是——”
高宁也不强求:“没印象也无碍,只是例行询问,打扰贵店做生意了。”说罢,便带着手下离去了。
单默目送她离去,回头又笑话韩靖:“怎么样,我看那丫头有两下子,你也就轻功厉害,真对上她,能打得过吗?”
韩靖盯着高宁离去的方向,神色玩味,不知在想些什么,友人的话也没怎么听。
翌日,高宁去了趟典当行,询问老板是否有人来当玉器,忽听得街上喧闹起来,掀开门帘一看,只见一壮汉推搡殴打着一个书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嘴上骂骂咧咧着什么小白脸,娼公之类的话。
当街斗殴,高宁当然得出手阻止,她几步冲上前,一招制住壮汉,将其箍着手臂摁在地上,厉声喝到:“捕快巡街!不想吃牢饭就停手!”
壮汉一听是衙门的人,就乖乖认怂不再动弹,高宁才松了手,壮汉爬起来,居然开始诉苦:“官爷,俺是气急了才动手,这天煞的小白脸!他,他勾引俺婆娘!”
高宁回头看那书生,书生虽然鼻青脸肿的,细看果然五官清秀,还真是个“小白脸”。
高宁登时哭笑不得,再问那壮汉:“他是如何勾引的?你详细说说。”
壮汉愤愤不平:“这小白脸路过俺铺子,朝俺媳妇儿抛媚眼,还拉俺媳妇儿的手!”
“小白脸”听了红着脸争辩:“满口胡言!在下只是路过,并无唐突令正之意,更不可能行那登徒子之举!至于拉手——实非,实非在下本意!”
两人各执一端,高宁略略思忖,叫人唤壮汉妻子来,见那身段肖夫的妇人故作扭捏地走来,脸色娇羞,不时抬眼瞅瞅“小白脸”,一副春情荡漾的样子,待询她来龙去脉时,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道这男子对她无礼。
高宁看她神色,心中便道怕不是这妇人痴迷美色,勾搭不成反咬一口。
当下有了决定,她从腰间掏出笔册来,命二人写下姓名身份,又对壮汉说:“两人都有错,你公然动手,去衙门自领五板子,这个耍流氓的,我带走另行处罚。”
带着书生走出两条街,停下来叮嘱说:“下次遇到这类人,甩脱就是,不要纠缠,你快些回家吧。”
书生原本还带些怨怼,这下又欣喜道谢:“姑娘明断,不胜感激!”顿了一下,又说:“在下景涵,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高宁回道:“我姓高,单名一个宁字,叫我小高就行。我还要巡街,你快回去处理伤口吧。说起来,也没见那人打脸啊,怎么你鼻青脸肿的?”
书生眼神闪躲了下,说:“这,这是倒地上摔的。”
二人在街口分别,高宁继续寻找线索,却不见背后“书生”唇边浮起的坏笑。
“书生”七拐八绕进了条暗巷,走进间小屋子,一青衣男子看见他便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在下只是路过!’哈哈哈哈,韩靖,真有你的,杏园那个戏班子缺个旦角儿,我看你能行,哈哈……”
韩靖脸色渐渐变黑,黑中还透着红。
单默笑够了,表情也严肃起来,“不过,你到底想干什么,还要伪装接近她?太过冒然,很容易被揭穿的。”
韩靖一边擦拭脸上的“淤青”,一边得意地坏笑:“我要干什么?我可是神偷啊!靠近她,当然是为了偷东西。”
“哦?你要偷什么”
“我要偷她的心!”
“一文公子”神秘的很,除了此人好在作案地巧妙藏一枚铜钱,世人竟连他是老是少,是雌是雄也不知,就连这外号都是他一只飞箭扎在六扇门门柱上的。
听说你们在找我?祝成功!——一文公子
嚣张如斯,把捕头们气了个仰倒。
高宁关注他也半年有余了,知道这贼人谨慎,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从不留下半点痕迹,但她分析了过往案件,也发现不少东西。
“一文公子有些侠气,好行劫富济贫之举,之前的被盗者如张财主刘皇商之流,被下手前多行过不仁不义,欺压百姓之事,你们几个去查查,县令千金有什么特殊?”
还没嘱咐完手下,高宁忽地瞅见衙门口歪探进一颗脑袋。
她诧异地走过去询问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你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那日的屠户夫妇又找你麻烦了?”
“景涵”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姑娘有恩于在下,在下听闻姑娘在查案,特来提供线索……”
“哦?”高宁眼神亮了,“你有什么线索?”
“县令千金那未完婚的夫婿,我恰巧听说过他的事迹……”景涵犹犹豫豫地答,“这件事道出有损千金清誉,但听姑娘方才所说,这一定是很重要的线索。”
原来,县令女儿何莹莹,与其未婚夫方良有一段纠葛。
方良也是寒门学子,上京赶考时路过白城,与出行的何小姐擦肩而过,竟被看中了。
怨不得何小姐一见钟情,方良此人虽是个家境贫寒的穷酸读书人,却生的一副好相貌,面如寇玉又温文尔雅,端的是仪表堂堂。
何莹莹不过掀开轿帘瞥了一眼,就叫路旁买纸笔的方良给萌动了春心。
县令千金可不是一般女子,当即派了人打听消息,不到半日功夫,这人的姓名籍贯,性情品行便知晓得一清二楚。
何莹莹把画像拍在爹爹桌上,说非此人不嫁。
何县令宠女如命,找了个由头叫来方良,威逼加利诱,抬出五百两银子,暗示方良来下聘。
讲到这里,景涵不由面露钦佩之色:“若是一般人,前有白银后有美人,怕是很难不动心,但方生偏偏就拒绝了。”
高宁有些好奇:“这却是为何?”
原来,方良在老家早已娶妻,妻子虽然平凡,但却是乡里有名的贤良淑慧,一心一意支持丈夫,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县令命他休妻,方良念知妻子恩重,断然拒绝。
“听来,这方良确是难得的良人,只是既然如此,为何前不久又差点与何小姐成婚?”
只怪何莹莹从小娇纵,想要星星她爹也只管给她摘,在方良这里碰了门槛,执念竟更深了。
于是方良的妻子收到这样一句话:“你丈夫和你丈夫的前途,选一个。”
若是你坚持要你的丈夫,我爹爹只消往京城去一封信,有的是法子让方良考不成。
何莹莹只是想让那女子知趣放弃,谁知传话的人回来说:
“那女人上吊了。”
方良之妻也是有血气的,不受休妻之辱,不碍夫君前程,直截了当一条白绫挂房梁。
何莹莹本以为闹出人命,方良是决计到不了手了,没想到方良里里外外闹了几回,竟乖觉了,半推半就的也同意了婚事,要不是一文公子突然来这么一手,恐怕现下连孩子都有了。
高宁长叹一口气。
景涵瞥了眼她的脸色,装模作样感叹到:“我们这些学生,本来甚为推崇他重情重义,不受钱财,却没想到他最终不过是个畏惧强权的孬种,我们都说,这一文公子倒也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
高宁却不赞同地摇摇头:“这话有些不妥,方良同意成婚,未必是屈服,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
她突然转了话题,“倒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像是亲眼所见。”
糟了,说的太详细了!
韩靖心下不好,连忙解释:“这事儿虽然县令压下去了,但背地里知道的人不少,我们考生圈子里传遍了。”
其实还真是他“亲眼所见”。
高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拜托景涵带她去方良住处。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个方良恐怕不简单。
方良此时仍住在城南给学子提供的草屋里,出事之后婚期延后了,重新挑了个好日子,方良不愿住进何府,还是回草屋里。
高宁赶到时,方良还在做文章,县令送来的贵重礼物零零散散地扔在门口。方良开门见了她,也不惊讶,只规规矩矩地叫了声“高大人”。
高宁看他反应,心中猜测又确定五分。
“方先生来白城这么久,有没有去过松林旁的城隍庙?”
方良笑了,答到:“小生曾经,日日求神庇佑。”
两人交换了眼神,仿佛传递了什么秘密一样。
方良最后说,再过几日,还请她来观赏自己新做的文章。
韩靖在一旁看着,只觉丈二摸不着头脑。
离开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高宁:“方才姑娘与方生是在打什么哑迷?”
高宁便笑了:“这事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放心,一切结束之后,我肯定第一个通知你。你可是大功臣!走!为感谢涵公——景公子,带你去喝酒!”说罢便强拉着他去了酒楼。
韩靖一边说着什么“小生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半推半就,一边别别扭扭地想着:“她怎么突然叫的这么亲密?我还没开始勾引她呢……要不要也叫回去?”
不过直等到酒足饭饱,这句“宁儿姑娘”也没敢说出口。
和高宁分别后,韩靖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高宁和方良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协议,一边往回走,突然,他的损友单默跳出来锤他肩膀。
“好啊你,进度这么快,才第二天就跟人家喝上小酒了?”
韩靖想想刚刚高宁的惊人酒量,郁闷地拍开好友的手:“拉倒吧,她说是感谢我提供了线索,我看她是馋酒了!”
之后连着一周,高宁都东奔西跑,脚不沾地,韩靖根本找不出空来去“偷心”,还没开始下一步计划呢,就听说了个让他吓了一跳的消息。
高捕快找到何小姐被盗的如意了!
听说是被一文公子藏着河边的一棵树下,虽然还没逮到贼人,但也算惊人的进展了——那玉如意意义非凡,何小姐开心得很,县令大喜,直接给高宁升了职,现在她是高捕头咯!
好家伙,要不是确定自己就是一文公子本人,玉如意就好端端地藏在床板里,韩靖都差点相信了。
本来以为是个正直的好捕快,没想到也会弄虚作假。韩靖咬着牙找到高捕头,强装笑脸。
“听说姑娘找着赃物了,恭喜恭喜!”
没想到高宁忽地扬起个明媚的笑,二八少女风华正茂,险些晃花了韩靖的眼。
“景公子说笑了,我哪能那么轻易找到,交上去的那个玉如意是假的。”
她如此坦言相告,倒让韩靖迷糊了:“为何姑娘要告诉我——不对,为何姑娘要作假?难道不怕县令千金发现不对吗?”
“嘘!景公子可一定要为我保密,我交个假货,自然有我的理由,暂时不能告诉你,至于会不会被发现嘛——假作真时真亦假!”高宁一脸狡黠地离开,留下韩靖一头雾水。
子时,好奇不已的韩靖又一次全副武装夜探县令府,去看看那个“假货”玉如意,没想到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这假货与自己所偷那枚有任何区别!
韩靖暗暗称奇,转身就要翻窗离开——
那窗子居然打不开了!竟是换了个机括精巧的新窗户,只许进不许出!
韩靖稳住心神,脚步一转便要从正门遁走,没想到门口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人——何县令得意洋洋地从弓箭手背后走出来:“哈哈哈哈,好你个小贼,果然来看如意了,还真是不把我何某人放在眼里!”
中计了!饶是韩靖的轻功出神入化,也没几分把握破开人群逃出去——这县令居然还养了弓箭手!
何县令还在大放厥词:“要不是高捕头的锦囊妙计,你个小贼还真爬到我头上了!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敢害我女儿?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求死不能!”
一滴冷汗从韩靖额头上滑下,幸好来时带了面罩,现下还有机会逃走,他心里居然隐隐有些无理取闹的委屈:“这女人怎么还真的设计抓自己,真是无情……”
没想到何县令还没得意完,高宁突然带着一队人出现了,她一脚踢倒县令,大声喝到:“好你个何卜仁!不过一个九品县令,库房里哪里来的八万两白银!”
何卜仁霎时间脸色苍白,他爬起来壮着胆子叫骂:“大胆!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不想要你这身行头了?识趣点就赶紧滚,不然等我告知京城王大人,小心你保不住脑袋!”
高宁笑了,她缓缓从腰上去下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是吗?这个王大人难道是吏部王世德?他有这么厉害,能让我这个陈王亲女,青峮郡主,正一品御前玄武卫掉脑袋?”
何县令登时目瞪口呆。
韩靖也目瞪口呆,但他多少还很机灵,趁着这些人被高宁的镶金身份惊没了魂,一跃而起,几下子窜出了院墙。
惊魂未定地逃回了住处,韩靖翻来覆去地想着当天晚上发生的种种。
“小丫头看着普普通通,怎么身份那么吓人,要是我真的勾引上她会不会被朝廷通缉啊……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真的算计我……不过多亏她来插一脚我才能溜出来……算了,原谅她了!”
第二天一早,韩靖本想马上去寻她,没想到高宁先一步找上门来。
“景公子,事情了结了,我应约过来,给你讲故事!”
原来,方良在发妻自绝后悲痛欲绝,本想与何家鱼死网破,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只手遮天,他四处奔波上告,竟全无结果。
无奈之下,他对何莹莹虚与委蛇,一边答应婚事一边伺机报仇,他一边收集何县令贪腐欺民,结党营私的证据,一边把事情结果用密码的方式藏在一封写着“白城松林景色绝美,城隍庙尤甚”的信里,匿名寄给各大名捕。
“我师父也收到信了,他破译之后觉得这个忙必须得帮,就把我叫过来咯!正好我的身份好用,尤其适合对付这种自以为有关系的狗官。”
“所以……你来白城,抓神偷是假,查狗官是真?”韩靖终于明白了。
高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说起这个,这个一文公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好巧不巧,就在我来前偷东西,既拖延了婚期,又给了我接近何卜仁调查的理由!哈哈哈哈,真是谢谢他了,昨天晚上也是他吸引走了何卜仁和他私兵的注意力,我们才有机会闯进他库房清算的。”
搞了半天,原来自己是个工具人,上赶着不说,还贼好用!韩靖有点恼羞成怒地红了脸,还有点不爽。
没想到高宁突然正色,严肃地对他说:“不是开玩笑,是真心感谢你哦!韩公子,或者说——一文公子?”
身份猝不及防地暴露,韩靖整个人都呆住了。
“啊?啊你,怎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高宁白了他一眼:“你也就轻功好,别的地方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你射在六扇门门上的纸条,但凡是个好点的捕快都研究过,信不信只要看见你的字,能认出你的捕快起码有十数个,真当我师父刘阙他们抓不住你?还不是看在你有些侠义精神,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原来如此,这么说,第一次见面她就认出他了!他签了名字!天啊,他还一直在演戏,韩靖臊得脖子都红了,这个女人太恶劣了,一直看他丢人!
高宁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咳,那个,其实你装的小书生挺可爱的,真的很不错,噗,哈哈哈哈——”
这个心机的女魔头!把他当完工具人还敢嘲笑他!
韩靖突然又冷静下来了,他瞅着笑得停不下来的高宁,心中暗暗发誓。
“哼!我可是第一神偷,早晚有一天——”
“我会偷到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