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种人性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2. 21 000名童工

如果你展开一张老式世界地图,比如1886年的帝国邦联地图(该地图是帝国时期的遗物,大英帝国领土都被涂成了橙红色),然后用手指慢慢从英国向南移动3 000英里1英里≈1.609千米。——编者注,你将经过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和马里,奇怪的是,它们竟然就在曼彻斯特的正下方。如果继续往下,你最终会到达撒哈拉以南非洲广阔的沃尔特河流域。

沃尔特河流域是由几百条支流和水道组成的复杂网络,触角一直延伸到六个西非国家:马里、科特迪瓦、布基纳法索、多哥、贝宁和加纳。在加纳,有一片巨大而沉闷的水体——沃尔特湖。穿过沃尔特湖看似平静的湖面(该地区会有突如其来的雷暴天气,使湖泊变得危险),光秃秃的树枝伸出来,像纤细的化石手指一样指向天空。不过,沃尔特湖不是真正的湖,至少在1915年之前并不存在。而在1915年,带着殖民主义的狂妄自大,英国地质学家基特森勋爵产生了一个想法:“让我们筑坝拦截那条河吧。”

阿尔伯特·欧内斯特·基特森,朋友都叫他“基蒂”,有着卓越非凡的一生。他出生在奥登肖,一个原属于柴郡的棉花小镇,如今已被扩张的大曼彻斯特郡所吞并。他的父亲是曼彻斯特人,母亲是苏格兰人,一家人先是移民到印度的那格浦尔,接着又搬到澳大利亚的乡下,基特森在那里学会了与蛇打交道的本领,他后来遇到的加纳人认为这一壮举赋予了基特森神秘的力量。基特森是一位杰出的地质学家,1927年被授予爵位。他以他的才能和巨大的想象力提出了一个简单而惊人的建议——在沃尔特河上筑坝,全方位拦截。就像大英帝国做的许多事情一样,基特森的想法关乎“转化”。将河水的自然能量转化为电能,利用电能将夸胡山区的铝土矿转化成氧化铝,再转化为铝锭,这样一来,加纳的土壤和物资才会转化为财富。

1937年,基特森在白金汉郡比肯斯菲尔德死于肺炎和流感。一种桉树和一块桉树化石都以他的名字命名;还有一种爬行动物,一种滑溜溜的、像长着腿的鳗鱼一样的小蜥蜴,也以他的名字命名。不过在1965年,距他最初的想法过去整整50年后,基特森留下了一笔更为重要的遗产。加纳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统克瓦米·恩克鲁玛授权修建基特森提议的大坝。在阿科松博,一堆又一堆的石头被投入水中,结果是毁灭性的:地球上面积最大的人工湖诞生了。沃尔特湖有200多英里长,这个事实陈述起来很简单,但想象一下,一个湖泊从伦敦延伸到利物浦,或者从布鲁克林大桥延伸到波士顿,那便是沃尔特湖的长度。

白沃尔特河和黑沃尔特河均受阿科松博坝所限,该大坝有六条奔涌的泄洪道,不仅为加纳发电,也为东部邻国多哥发电,甚至还惠及了更往东的一个国家:贝宁(我们还会谈到贝宁)。按规划,大坝将在加纳的社会经济发展中发挥关键作用,计划每年生产20万吨铝。的确,现在沿海的特马港建起了一座冶炼厂。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计划实施的结果却是毁灭性的。

大坝上游地段的河流坡度非常平缓,大约每1.6千米只有0.3米落差。这意味着蓄水会导致740个村庄被淹没,共7.8万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成为难民。然而,人类有着惊人的复原力。不久以后,在新形成的湖泊周围出现了一连串小渔村,迄今为止数目已达1 200多个。其中一些居民是曾经从事放牧和农业的本地人,而来自加纳其他地区的移民也不断涌入,主要是吃苦耐劳的沿海居民。他们掌握专业的捕鱼技能,打算捕捞湖中的120种鱼类,包括许多种类的罗非鱼。现在,新移民的数量超过了世代居住于此的本地人,尽管有危险,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该地区因盘尾丝虫病而臭名昭著,该病也称河盲症,是由黑蚊反复叮咬引起的一种疾病。

从湖中捕鱼极为特殊:长长的箭形木船、极少的渔获物,以及由于水域过度开发而变得越来越小的鱼。鱼是渔民们勉强维持生计的东西,因此,他们必须把成本降到最低。从渔网里抓小鱼需要用细细的手指头,这就需要用到孩子。

但由于利润微薄,对一些渔民来说,他们不仅要雇用童工,还要雇用最廉价的童工:奴隶童工。情况就是这样。关于童工数量的估计各不相同,但据说得有21 000个儿童在湖边冒险工作,生命处于威胁之中。在这一数字中,尚不清楚有多少人被卖为奴隶。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在见到安东尼之前,我只知道其中很少的细节。回到那个问题: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在一片我们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土地上,湖上的奴隶儿童在箭形木船上捕鱼。因为安东尼,我开始理解这个问题。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但这是他给我的礼物。


你本来不必早起的。

这是一种逃离的快感,远离城市,清新的空气让人只想安静地陶醉其中。你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下漫步,心情放松,甚至都没有给手机充电。这片湖是当地一处风景区,距离大都市区非常近,但一座树木繁茂的小山将它与塞满进城汽车和通勤人群的主干道隔开了。这里简直是一处避风港,一片绿洲,有点儿像一个小小的奇迹。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其实不然。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你听说,当地的孩子会在假日去湖边夜钓,一些稀有的鸟类在飞去南方之前会在那里休憩,它们当中有些会飞越3 000英里去往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赤道。你穿过树林的外缘,那里长着栗子树、山毛榉树和成熟的橡树。你朝水里瞥了一眼,阳光从平静的水面反射回来,分外耀眼。突然,有两样东西闯入了你的大脑。是的,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

首先,你注意到一辆小自行车随意地靠在了一棵树上。它滑了下来,车把歪向一边。水面反射的耀眼光芒让你什么也看不清,一束光低低地照向你的脸。你把手掌窝起来遮挡眼睛,随后你注意到了另一个东西。

水里有什么,在水面上突然浮现,然后又突然消失。或许只是你的幻觉吧。

在远处,早高峰的通勤车辆开始排成一串,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你看到湖边有一把户外折叠椅,花色是俗艳的黄白条纹,但莫名显得喜庆。湖水的平静被什么东西打破了。你眯起眼睛,见水里有东西在动。你使劲儿眨了一下眼,左右晃动脑袋,以便看得更清楚——水里的确有东西。

是一个人。

一个孩子,溺水了。

你的头四处乱转,扫视树林。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黎明刚刚过去。在树林旁边,湿滑的堤岸通向水面,湖水又黑又危险。那是个男孩,他的头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沉入水下。湖里遍布芦苇和菖蒲。他呛咳着,嘴巴和鼻子里满是水。他的头从水面消失了。他不能呼救,但你可以,于是你大声呼叫,可周遭都没有人。男孩的双手露出水面,手指张开。你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甚至连眼睛也看不见。他在挣扎,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把他向下拽——是芦苇吗?还是淤泥?男孩距离河岸不到10米。就靠你了,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他快要淹死了。就靠你了,你得下水去救他。

你冲到水边。湖岸很陡,非常危险,清晨的露水还挂在上面。你失足滑倒,摔了个倒栽葱。你滑下湖岸,整个人朝水面直冲而去。你看到了另一处滑行痕迹,他也是这样落水的吗?你看见一块红色的三角警示牌,牌子上画着两只手正在被险恶的黑色波浪吞没,下有一行字:“危险!小心溺水——禁止游泳。”

男孩不是在游泳。他溺水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你的目光和男孩的目光碰触。没有言语交流,但你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会救我吗?

你会吗?

你可以救他。除你之外没人能救他。你眼睛的余光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那块警示牌:“危险!小心溺水——禁止游泳。”

岸边更远处还立着另一块红色警示牌:“淹死只要几秒钟。”你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吗?你要救他吗?你的双脚都被打湿,膝盖以下的牛仔裤也湿透了,但仅此而已。你不必非要去男孩溺水的地方,也不必非要下水。那是他的生命,不是你的。你没必要只身涉险,他的溺水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只是来散步的,你甚至根本不必早起。但你还是想做点什么。你想到了自己的手机,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没电了,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再一次大声呼救,声音消失在树林里。不会有别人来帮忙了,你和男孩的目光再次碰上。你看了看那辆车把歪斜的自行车,又看了看他的脸,他正注视着你。你感觉到他的目光,感觉到他的恐惧,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如果你不救他的话)。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一个就要淹死,而另一个可以试着阻止。

你想到了那些你爱的人,他们难道不希望你去帮助他吗?

再想想那些依靠你的人,他们会希望你去冒生命危险吗?“淹死只要几秒钟。”可还有那么多人要依靠你。“危险!小心溺水——禁止游泳。”

你跳下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