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壹伍零』渊央月惑索渊底影
隔屏处,宦侍队列将托盘上的物品呈入内,陈置于珠帘畔的长案,甘醴欠身,“奴每样各取了一份,先送来殿中给娘子过目。”
“胤都的酒,有岭阳风沙豪壮激烈之气,我初尝便问将军预留了三年的份,正忧远在南朝难觅烈酿,将军便已派人送来……”楚令昭摇首,倒是忆起昔年萧罂的邀酒帖,再观眼前孙括送来的酒,她喟道:“辗转各地,结交的多是寄情于酒水戎马之人,只惜与众友皆常分离远地,鲜少能得相聚。”
甘醴温声道:“车队随卫讲,将军常盼与娘子松石青案共饮,蓟安城阙再抚弦论战。”
嶙石斜松六博试问,蓟安古老而繁荣的城池弦光流转。
偏是故人赠物引远念,楚令昭轻笑,“去开一坛酒斟满盏,今夜楚地北望,我遥敬将军。”
“使君这性命,是今夜便要舍弃不成?”
如玉如冰般的声音自外传来,两列面孔陌生的宫侍匆匆入殿,将殿内朱雀神宫众侍带离避让。
这些陌生宫侍服饰,是皇宫的宫侍形制。
楚令昭听到那道人声时便惕然披起外袍,待宫侍将殿内旁众带离退避后,她已服佩齐整,端坐在软榻上。
望着来人进入殿内,自屏风映出高大身形。
楚令昭原以为他会停步,却不想,来人还是迈步绕过屏风,来到面前。
来人与她七分相似的容貌于烛火明珠内照入眼帘,楚令昭端坐平和道:“陛下此举,于礼不合。”
宫侍另设软榻于内,楚皇却摆手示意宫侍退下,继而于矮案后的凭几畔落座。
楚令昭触碰到他的视线,敛容起身,来到矮案对侧。
“楚国拒引进'椅',颇为不便。”楚令昭于案后跽坐。
“旧胄传统罢了。”楚皇道。
楚令昭言语仍平和,“先朝龟裂至千载前鼎足形固之间整四百年,其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革新易制,各国效仿不见旧胄厌弃相抵,今楚居鼎立国朝之一,反借一类坐具彰旧胄传统,陛下之于先人迂腐,之于今人矫情。”
近窗的矮案上,楚皇持挹斗自浮雕青釉钵内斟出温浆,分别倾至两只玉盏,艳绝面容不见半缕愠色,“方才不是还评朕有失礼数?眼下又言朕迂腐而矫情,还有多少讽刺之词预备着,一并讲明。”
他言语随意,楚令昭反而沉默。
楚皇将半盛着温浆的玉盏推至楚令昭身前,见她不再言语,楚皇从容道:“依使君所言,北朝对异族风俗并不似大楚般抵触,然使君先时于北朝铲除秦厦挑起的歪风,不亦为抗拒?”
殿室静香游弋痕缕,对坐人未有波澜。
“事须审慎甄别,具状具辨。益则包容,海纳百川方博大。损则剔除,扼害草于根芽方园清。不过去芜存菁。”
楚令昭答言沉稳,身因伤损的不佳气色却难掩,没有动那盏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胤都烈酒上。
楚皇察觉到她的视线,冷言道:“若硬要带伤饮烈物,倒不若昼时与青龙直刺要害,死得还痛快些。”
“陛下来兴师问罪?”楚令昭漫不经心。
“此番邦交诸务尚未果,朕不愿见使君因些小事而误南北两朝公事。”
楚皇神态淡漠,亦未饮盏内温浆,声中仅余薄凉,“七日后咸政殿续议,使君不许缺席。”
楚令昭态度疏离,“楚皇不必有此烦扰,南北邦交诸务,吾亦切盼尽快了结,及早返华。”
楚皇不再言语,起身离去。
雕门外。
舆官见楚皇从殿中出来,上前欠身。
“皇室众嗣极似陛下者,惟使君一人。陛下必然心惜。”
“陛下明知今日事蹊跷,却依然挂系使君前来,到底幺女惹陛下爱怜。”宦侍有心讨巧道。
王储身份未彰明,众侍便各称呼各的,以免一时不慎语出差错。
“惹朕爱怜?”
美人哂笑反问,神色仍冷,“分明逆女!”
……
夜沉风清,上泽宫阙雾霭缭绕。
待皇宫之众离去,二蔺重新进入衡朔殿,甘醴命其余神宫宦侍候在外,随后亦来到殿内。
“娘子,与吏宰的往来,是否要转入暗中?”甘醴在旁试问。
楚令昭神态纾缓。
“不必,我明争,便终避不开王储身份,而我若以王储身份去争,对北朝与南朝走向联结便更有益。此番使君诸务所议邦交,与楚皇立兼具祝楚血脉的后嗣为四储之一的意图殊途同归。正如昔年祝漪所言,掺杂利益的血脉最是割不断。”
楚令昭转动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浆,“楚皇愿见我去争,至少在收复陆东疆土、秦厦被楚国吞并之前,愿见。”
“那娘子,难道就默许楚皇这般打算?”蔺嘉小心问道。
“缘何不默许?”楚令昭垂目,打量过碧玉盏内半盛的澈浆,“太祖与这位父皇机关算尽专为楚国宏图霸业,不过是意外我没能成为一枚安分的棋子,反使华序与楚国同坐谈判桌。只是,既然要南北两朝同伐陆东,那么陆东秦厦疆土,他欲在吞并,我便偏欲瓜分。”
“四宫之争须争,邦交诸务须议,北朝使节来作南朝王储,分的是一挹斗的浆。”
楚令昭幽凉言罢,支额于案缘,闭目涵神。
……
青龙神宫。
司审主殿背侧,青藤蔓滑石,围于黑水深渊,幽潭畔,祝𬩽斜坐于半泊在岸的木舟中,面容苍白发青,虽同样避开要害,但被连刺两刀,到底伤得更重些。
宫侍来到潭畔请示:“兵宰派人来秘问殿下安康,殿下可要回复?”
祝𬩽语调无太多起伏,“兵宰半截入土的年纪,消息倒是灵通,她推给孤的人,孤怎好辞拒?”
宫侍应是,转身去办。
高处殿檐明珠映于黑潭寂水中央,宛如渊月,祝𬩽侧手拾起舟旁一枚石子,投入黑绿水面那道渊月处,珠化的魅影破碎无踪,石子沉沉不知多久可触底。
水面觳纹复平,珠影又现渊月。
自记事便长望,十数载愈执迷。
他眼目深凝于幽潭央处虚妄之影,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