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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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陆拾壹』摒晚岁共先祖遗酹

至齐备,中堂之内。

满堂敬持兕觵,随前端楚令昭举向层列牌位,楚令昭敛容,祝道:

“楚临丹霄,血系瀛阆。璊台遥列,灵座垂璜。摄危匡谬,定朝扶邦。帷隐司政,敬法华堂。

谨宝箓诫来辈之先训,延吾族位氏第之坤罡。仰告宗祠于岁终,新晨执钺以正疆。整甲赴疴地,蛰雷醒朔方。

典戎为祀,伏惟尚飨。”

堂众三酹而拜,但并非拜常俗中的天地、鬼神、先祖。楚氏于鄢州可溯之代起,祭祀酹酒便为敬拜“阴阳、闻道、鵩谶”,而三酹后的第四盏自饮,才为敬上列先人灵位。

鵩谶,即恶兆与死亡。

往复与混沌,生与灭,繁茂与凋零,宇宙有始有终。恶兆死亡不会被避而不谈,楚氏先祖将其视为化归本初的象征,终结亦是开端,循环往复。只是至今代的楚氏后辈多对此感到忌讳,难以认同先祖所秉之思。

首列,楚令昭自饮第四盏鬯酒。

典戎为祀,绝非虚言。

……

—————翌日。

除夕夜后,鄢州甲胄领命。

楚令昭亲率三千名重骑兵为先行军,自丹瀛向崇原一带遗侯城进发,除先行军外,另有五千轻骑兵后行,四千辎重兵与五百器械兵、五千重步兵、两千弓弩兵常速行军。

先行军兵临崇原城正值雨水交节,邻近昙州果有氓军于内集结起乱,昙州上三郡下五郡共八郡无一例外。

昙州内,上三郡王氏与下五郡卞韩庞阮羊等世族以专兵镇压氓军,连十数日,暂仅有首郡成功镇压,其余七郡仍战况胶着。

王氏于首郡当日处死皇都押送而来的术士,效仿焚邪典、灭百教之行,随后州内其余郡世族起应,处决术士而缴百教邪书焚毁,与氓军自意志到行为由内而外交战。

而昙州外,邻近之地。

崇原遗侯城城墙半毁,旁四座遗侯城同抵为阵线,皆一片断壁颓垣。

楚令昭驭马穿掠疾风,持弯刀镫里藏身,割破崇原主将所骑马匹咽喉,马匹飞蹄倒地,主将摔马而死。

崇原为阵线主力,败破,余下四城守军溃散而败,先行军随楚令昭长驱直入,生擒崇原城内与崇侯共避的四名遗侯。

崇原为近一带十一座侯城兵力最盛之地,与旁四座遗侯城同建第一层阵线抵挡,五座外抵之城却十几日便被尽数攻破,第二阵线六座遗侯城遗侯闻风丧胆。

楚家从前若对遗侯城出手,孙胤与酆城侯不会放任他们如此攻城略地,但现今岭阴内孙胤亦被逼至仅剩泗城一处据点苦守,酆城侯数月前亦败于峘云关不得已撤军回岭阳西疆酆城本营。

如今的岭阴,除了寿詙与代理人培集的氓军,没有其余势力能够支援众遗侯城之军,而氓军正忙于与昙州各世族专兵对抗,无法抽身。

崇原侯府内,楚令昭从兰锜与重械架前走过,指尖一一拂动兵器。

“递言给晋侯,我欲试遍兵械,破崇原为首五城阵线以弯刀,破晋安为首六城阵线,戟与钺,取用哪一种,愿闻晋侯高见。”

甲兵应是,转身去办。

先行军于崇原内休整,后至的兵众则于另四座城池驻守。

崇原为首的第一重五座城池防线已破,晋安为首的六座侯城作为第二道防线,若再破,便是余下岭阴东疆的十七座侯城,夹杂着泽州等试点州,为二十年前暗协苏栩建造暗河的部分纯官世族所在之地。

纯官世族并非尽数参与暗河一案,此番岭阴配合焚邪的试点州亦不在少数,而列在那份唤月楼与涉暗河工事重合的名册内的那部分,却不会配合,例如试点州城泽州与曼州,泽州胡氏、曼州贺氏,他们是苏栩埋在东疆遗侯城中的眼睛。

故而,她此行,还多带了几位。

楚令昭在兰锜旁的案后跽坐,道:“将胡少府与胡老从水牢中请出。”

……

午后,崇原侯府书房已被清作议战之用,楚令昭与先行军众将立于沙盘旁,东疆遗侯集于澜江以南的两条水道周围,第二重晋城为首的六城防线于襄河之西,内里十七座侯城囊括襄河东南的黔江。

“此行虽暂未插手邻近的昙州战局,然亦需留军于崇原一带以备昙州世族专兵滑于不利之势,如此,攻打第二防线遗侯六城便不宜举全军强压。”楚令昭道。

“娘子可是要用突刺法?”一名将领试问。

突刺,即如执尖刀刺缎带,择防线长带中的一处地点攻击,深刺入防线内部,将敌方守势分裂,再逐一歼灭。

楚令昭颔首,“第一道防线溃败,晋侯居第二道六城防线首城,惧惕正浓,晋城日夜戒备,今夜,许晟带投石兵佯攻晋城城墙,引防线兵力连夜向中点晋城靠拢,至明日黎明前,我带一千重骑三千轻骑为刺军,冲防线边缘,从北边邶城刺入防线内。”

许晟应是,旁立将领望向沙盘上遗侯众城,“刺入防线后,其内分散十七座侯城,娘子预备先对哪处出手?”

“襄河起自岐脊山脉雁峎山,流向自南向北,我军于邶城白日休整间隙,防线内敌军必得信向邶城周边襄河下游侯城支援,待敌军于下游集结,我军再夜渡襄河,攻中游沛城。”楚令昭将标旗插至襄河中游城池处。

许晟望向邶城方位,“白日是否要辎重兵与步兵随至邶城驻守?以防敌军再夺回此城。”

“不必,邶城难守,长久耗费兵力无益,正是要他们再夺回邶城。”

楚令昭说着,将四枚重骑标旗插至第二道防线南头,又道:“明夜我率刺军渡襄河中游向沛城行进之时,冯阪与陈辙率两千重骑突袭南端防线遖城,内十七城敌军届时于北端重夺邶城,防线六城兵力正集于中点晋城,南端防线遖城兵力空虚,加之其后侯城援军已向北行进少有支援,冯陈二将率重骑攻克后,由蒋保调半数辎重兵与步兵主力驻遖城守卫。”

众将视线随她所指投向沙盘黔江处,楚令昭继续道:“冯陈二将攻克遖城后,继续率重骑纵入防线深处,以遖城之船渡黔江,与我所携刺军在沛城汇合。”

沛城处襄河与黔江之间,与敌转战颇为便捷。

冯阪陈辙与蒋保分别应下。

“此次江河渡水行军,止密于众将,不得事前达于兵众。余下诸将,踞守当前已夺下的崇原为首五座侯城。”楚令昭明确命道。

众将拱手应是。

……

隆州首郡。

唐临痕与州郡唐氏内族僵持已有数月,这位卫将军性情骄烈,眼下宁择了处山中别院整日览古简,亦不肯与内族和解,足见矛盾之深。

山中别院,时辰接近黄昏,天际与墨色山影连成一线,橙黄光带勾勒着枯山向远方延展。

唐临痕于暖阁内静坐养神,捧着卷竹简书靠在凭几处阅览。

那竹简已经斑驳陈旧,牍片分外脆弱,其外歪歪扭扭写着四个篆书小字:三国杂录。

竹简虽确是有些年头,可其上无非也就是些民间杂史,青年一向对此嗤之以鼻,却不知今日怎的兴趣这般浓厚。

侍立在一旁的小厮瞧着好奇,忍不住问道:“公子从来不爱读野史,为何偏偏今日手不释卷?”

唐临痕将手里的竹简递给小厮,示意他自己去看。

旧胄传承千年,子弟身边的侍婢奴仆皆为自幼选拔,经过细致教养方能常随左右,更况乎是五大高门之人。

因此便是华序不常用的秦篆,小厮也还是大体能读懂。

他展到唐临痕方才看的那处,原是一篇关于制香师的传说,大抵在讲,传闻百年前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制香师,辗转于三国皇室之间,专门收集整理各类珍奇香谱。偶有一日,在秦厦皇宫为秦帝调制香丸时,误入了一座偏殿,偏殿内是一个巨大的毒药库,摆放着上千种奇异蛊毒,他惊惶不已,知道自己窥探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正要离开之时,却闻到一阵妖异的香气……

再后,关于这传说后续的竹片已残缺,只留下一段空空的泛黄白线。

小厮正觉着奇怪,却听青年悠悠开口:“彼时正值秦厦奚王逼宫谋反,意图逼其父献文帝退位,后被赶来的荀王镇压。经此一事,献文帝的身心俱损,不到半月便山崩,荀王即位……《谥法》有言:‘克定祸乱曰武’,荀王于帝位离世后,‘武’字便被放于谥号之中,是为宣武帝。”

他轻笑一声,“不过,当年的奚王逼宫本是与皇帝合作的假戏,实怀不轨之人为荀王,戏未作成,反被荀王镇压借机得美名,献文帝深受打击离世,荀王倒是顺理成章登临帝位,落得一个内外两全。”

“宣武帝不是出了名的孝子吗?”小厮不解。

唐临痕言语意味深长,“你以为,制香师为何会在那处偏殿里发现巫蛊之物?”

他示意小厮为茶壶添水,又道:“秦厦皇室深受巫蛊祸乱,当年荀王即位,立父妃为新后之事,与巫蛊祸事一并被后世所忌,晦事罄竹难书,史官亦不敢书于正史。”

小厮为茶壶添完水,听得失神,随手搁在案角不稳的竹简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可因着这竹简着实有了些年头,这么一摔,串简牍的线便松散开来,竹片凌乱散落满地。

小厮连忙将那些竹片拾起来,正要重新穿好,他突然道:“公子,这些竹片背后的散乱墨迹,似乎可以拼起来!”

唐临痕望来,但见小厮把竹片翻过来放到矮案上,将沾着墨汁的背面一片片组合,一段刚刚并未发现的陈旧文字缓缓出现在眼前:.宫廷巫蛊盛行内伏奸谋,吾儿速逃,瑥已不是瑥.

小厮望着这段话,隐觉诡异瘆人,他战栗了下,试探着问道:“公子,瑥是指谁?”

唐临痕道:“瑥是奚王的字。”

小厮低喃:“巫蛊盛行……当年的奚王,瑥已经不是瑥,这会是什么意思……”

唐临痕指节缓缓收紧,昔时暗河案之行中楚令昭的言语倏然钻入脑海:

【是异术,最古老荒谬的神灵崇拜,最初源自于秦厦极北荒原部落,曾被用于祭祀仪式,影响巨大。因祭祀方式太过血腥邪异,七百年前被秦厦宣武帝明令禁止,为此驱逐上万名术士,此后,关乎此类神灵之事便逐渐消失,秦厦正史记载寥寥,我仅在偶然寻到的一册秘闻旧画内见过这类描绘。

……用以请战或是,诅咒。】

勾结遗侯的试点刺史、重雾山巅的血腥祭祀、来自秦厦极北荒原的神灵崇拜、宣武帝、七百年前被驱逐的上万术士……

巫蛊……瑥……

唐临痕眼底晦暗,虽知晓是秦厦在华序挑起祸乱,但当初重雾山巅那场祭祀的目的,如今来看,却不仅仅涉及祸乱华序,秦厦皇族,掩藏着秘密,或者说,三国皇室,都掩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对彼此的阴谋。

那位来华序为后的秦厦郡主,在七年前潇华宫大火后尸骨难寻。还有暗河案那场怪异的遗侯城之行,令昭瞒了他许多。

自皇都卷起的焚邪灭教之风已刮遍岭阴,岭阳亦为之思惕,伏祸被曝于光天之下,他明白他这位居扶苏党魁的友人暗存的欲图,她将他推至隆州,是不愿对唐室赶尽杀绝,才让他回归族室去争取。

他若无法取得族室之权,令昭不会容许唐室再有来日。

私谊虽乐宴,无碍公台刀兵。

令昭不会放纵他太久。

唐临痕起身,向别院外而去。

小厮忙追上,问道:“公子要去哪?”

“去弘州,寻楚崮相求。”唐临痕道。

其后,小厮悄声喟然。

“公子是向女郎服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