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过，主教没有想到要让卡塔丽娜保守秘密。因此，等三位修士一离开教堂，卡塔丽娜就急匆匆地往家赶，一瘸一拐，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舅舅去偏远的村庄跑腿办事了，只有妈妈在家。于是，卡塔丽娜怀着敬畏之心，跟妈妈说了自己亲眼所见的神迹，说完一遍，马上又说一遍。玛丽亚·佩雷斯对戏剧性事件有着某种感觉，显然，写剧本的哥哥反而缺乏这种感觉。于是，她努力克制自己，焦急等待修道院的消遣时间到来——她知道，到时大部分修女将汇聚一堂，趁着女住客以及小城访客交谈之时，把这件事讲给大家听，可以达到最大可能的效果。聚到一起聊天的人很多，玛丽亚开始讲述那件事，把她们惊得目瞪口呆，玛丽亚心满意足。副院长深受震动，觉得刻不容缓，要马上告知贝院长。不一会儿，玛丽亚·佩雷斯受到召见，把那件事又讲了一遍。院长专心听着，毫不掩饰满意之情。

“发生了这件事，他应该不会犹豫退缩了吧，”贝娅特斯说，“这对我们修道院，对我们加尔默罗会都将是无尚的荣耀。”

贝娅特斯让副院长和玛丽亚离开，然后拿起翎笔，写信给主教；她在信中说，自己已经知晓那天早上主教蒙受了天恩。不再需要证据了，女孩卡塔丽娜·佩雷斯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魔鬼在图谋不轨，而是圣母马利亚大发慈悲。她恳请主教抛弃狐疑和犹豫，因为出于基督徒的职责，他应该遵从神的嘱咐，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信件写得合乎情理，短小精悍而有理有据，充满敬意而语气坚定。同时，她非常谦逊地请求主教屈尊到自己的修道院施展神迹，因为主教蒙受天恩是在这家修道院，很显然，圣母马利亚特别垂青的也是这家修道院。写完后，她派人将信送了出去。

玛丽亚·佩雷斯在会客厅跟大家讲神迹的时候，有两位绅士也在场，他们听后深受触动，立刻前往多明我会修道院，想探听真相。当然，多明我会修道院的修士对此一无所知，但被告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他们却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们很清楚，主教十分圣洁，上帝完全有可能赐予他显耀的殊荣，让他飘浮起来。同时，有位女住客去看望城里的朋友们，告诉了他们那个神迹。几个小时后，全城人都知道了。越来越多的绅士来到多明我会修道院，想亲自获取可靠消息。修士们激动得发抖，陷入了宗教狂热。最后，安东尼奥神父不得不找到主教，告诉他，虽然他和另一位修士从未透露分毫，但那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贝院长的来信拆开了，放在桌面上，主教指了指信。

“这些可恶的女人，她们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主教说，“搞得人尽皆知，令我十分难堪。”

“本修道院的修士们都希望主教大人现在答应治好那个伤心女孩的腿疾。”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安东尼奥神父打开门，一位修士通报说会长求见主教，不知可否。

“让他进来。”

两人会见之时，安东尼奥神父也在场，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了谈话内容。会谈行将结束，主教愿意相信，这都是上帝的旨意，要自己遵从圣母马利亚的要求。不过，主教也提了条件，而会长虽极不情愿，也只得答应。会长原本想着举行一场庆典，该修会的所有修士都到场，而小城的达官显贵们，不论是在俗的还是教会成员，都可以参加，但主教严词拒绝了。主教坚称要秘密进行，准备第二天就前往加尔默罗会教堂主持弥撒，教堂的所有门窗都要关好，不让无关人等进入，自己只由秘书陪同。会长认为这样做怠慢了自己，心里十分恼火，抽身离去。然后，主教派安东尼奥神父前去送信，告诉贝院长自己的决定：允许她带着自己的修女们参加，但不准女住客到场；吩咐她转告卡塔丽娜，要女孩做好准备，参加弥撒之后的圣餐仪式；请求她和修女们在那天晚上为自己祷告。

不到一个小时，一位心情激动的修女来到玛丽亚·佩雷斯家，说想见一下卡塔丽娜，有件十分隐秘而重要的事情要跟卡塔丽娜说。卡塔丽娜被叫了过来，这时，那位修女把手指放在嘴边，强调必须保持安静。

“这件事十分隐秘，”修女说，“你不准告诉别人。主教大人准备医治你，明天你就可以像其他信徒一样，两腿完好，四处飞奔了。”

卡塔丽娜惊得深吸一口气，心跳加速。

“明天？”

“你要领圣餐，所以半夜过后不能吃任何东西，知道吧。”

“哦，我知道，不过，深更半夜的，我从来没有吃过东西啊。”

“还有呢，你要准备接受天恩。领受圣餐之后，主教就会治好你，就像慈爱的主耶稣治好麻风病人那样。”

“我妈妈和舅舅可以一起来吗？”

“没有说他们可不可以来。那么，他们当然可以来啦。这很有可能让你舅舅改邪归正呢。”

傍晚时分，多明戈才从村庄赶回来，不过，他刚踏进房间，卡塔丽娜就激动起来，颤抖着把那个兴奋的消息告诉了他。多明戈惊愕地盯着卡塔丽娜。

“您不高兴吗，舅舅？”她叫道。

多明戈一言不发，在房间来回踱步。他的怪异举动，让卡塔丽娜摸不着头脑。

“您怎么了，舅舅？您不开心吗？我还以为您会跟我一样开心呢，难道您不想我的瘸腿好起来吗？”

多明戈气呼呼地耸耸肩，继续来回踱步。他一直不太确定，显灵这件事是不是侄女心烦意乱之际杜撰出来的。要是主教出面也不能治好腿疾，他非常担忧侄女将承担怎样的后果。到时，宗教法庭很有可能着手调查此事，那就什么都毁了。突然，多明戈停下脚步，面对卡塔丽娜，凝视着她，眼神极其严厉，这种目光卡塔丽娜从未见过。

“圣母马利亚对你说了什么，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她又讲了一遍那个故事。

“然后，夫人说：‘胡安先生侍奉上帝最为虔诚的儿子，有能力治好你。’”

多明戈粗暴地打断了她。

“但是，你跟你妈妈不是这样说的。你跟你妈妈说，布拉斯科有能力治好你。”

“是一回事啊。主教是圣人，全世界都知道啊。胡安先生还有哪个儿子侍奉上帝那么虔诚的呀？”

“你这个傻瓜！”他大吼，“你这个小傻瓜！”

“你才是傻瓜，”卡塔丽娜气得反唇相讥，“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圣母马利亚竟然会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然后在我眼前消失。你以为这是一场梦。好吧，听听这件事。”

接着，卡塔丽娜告诉舅舅，她亲眼看见主教从地板上飘起来，在半空中悬浮，最后又降落到地板上。

“那可不是一场梦啊。主教身边的两位修士也亲眼看见了。”

“事情越来越怪异。”他喃喃自语。

“不过你就是不愿意相信，仁慈的圣母马利亚会在我面前显灵。”

多明戈看着侄女，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对，我以前不相信，但我现在信了，倒不是因为你今天早上看到了什么，而是因为圣母马利亚对你说的话。话中含有的深意让我信了。”

卡塔丽娜一脸茫然；自己讲的故事虽然前后略有差别，但她搞不懂这有何深意。舅舅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我罪孽深重啊，可怜的孩子，我还没有悔过自新呢，这让我绝望无助。我这一生，危机四伏，一无是处，不过，倒是读过不少书，古书也好，现代书也罢；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要是没学过这些，或许倒是好事。亲爱的，快乐些吧，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舅舅拿起帽子。

“您要去哪儿，舅舅？”

“我忙了一整天，想要放松一下，打算去酒馆。”

其实，他没有说真话，因为他没有去酒馆，而是走到多明我会修道院去了。虽然天还未黑，但时间已晚，门房不放他进去。多明戈坚称，他必须见主教，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谈，但门房连门都不开，只是透过窥视孔向外张望。多明戈告诉门房，自己是卡塔丽娜的舅舅，恳求他起码通知一下主教的某位秘书。门房就连这个请求也不答应，但多明戈急得很，最后门房只得同意。几分钟后，安东尼奥神父来到门边。多明戈央求神父让他见见主教，说有重要口信，需要主教听一听。很显然，已经有人告诉了神父多明戈何许人也，因为神父冷冷地答道，要打搅主教大人是不可能的，主教晚上要祷告，已经吩咐过绝对不能打扰他。

“要是你不让我见见他，出了问题，你要负责。”

“醉鬼。”安东尼奥神父鄙夷道。

“醉鬼，我是醉鬼，可我现在并没有喝醉啊，你不让我进去，你会后悔的。”

“你想让我捎什么口信？”

“告诉主教，看在我对他的仰慕之情的分上，请他记住多明戈的话：‘匠人所弃的石头，已成了房角的头块石头。’”[51]

“婊子养的。”安东尼奥神父气得大叫，这个放荡的家伙竟敢引经据典。

啪的一声，神父关上了窥视孔的活页窗。多明戈转身离开，心情糟透了，平日习性将他的脚步引向酒馆，他走了进去。多明戈好交际，虽然没交多少朋友，但至少结识了不少酒友。他喝醉了，一醉之后，舌头就管不住。他喜欢侃侃而谈，跟其他夜晚一样，今晚他也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倾诉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