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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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灾过后的南清,天蓝得像水洗一般。

曲程一进办公室,财务小纪跟进来说,曲总,你昨天半夜才回来,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曲程揉揉眼,小纪,咱公司一共四个人,接的活儿都是外省的,案件包干光差旅费就亏,全靠减损拒赔提成,今年不多弄点买卖不成啊。

小纪语气无奈:不是四个,是三个。

曲程一怔。

昨天小黄被诚众公司挖了。这回“8·18”水灾,南清各家公估都接不过活儿来,小黄说咱公司揽不了,还老外地出差,不能不跳槽了。

曲程把身子缩回椅子,叹气,无语。

门一敲,妹妹曲榕进来了,眼神躲闪,不敢正视哥哥。

曲程不看她,对小纪说,你先出去一下。

曲榕看小纪带上门,才扭头没好气对妹妹开了口,劝你多少回不顶用,遇个事就扛不住了?

曲榕带着哭腔,哥,我磨破嘴,那人就不退保。说着坐在椅子上,哥,这个人渣原来自残只为骗保,可是这回,他是真要寻死!

曲程一听心里紧张,怎么说,快说,你快说呀。

曲榕摇摇头:唉,我按你说的报警后,出单员说这人来退保了,可我昨天一查,他还有一个保险没退,意外身故险,五百万!

曲程的眼瞪大了。

曲榕不敢抬头:死了才赔钱,他这不明摆着想自杀嘛,唉,都怪我,出单员说他退保了,我也就没细查。

曲程气得在屋里乱转:这会儿你知道防范了?我告诉你多少回了,多家投保多难之人,你动动脚指头想想,干这种事有好人吗?好,就算疏忽,那你知道不可抗辩期什么意思吧?这张保单过了9月1号,就满两年,就是说,到时候他自杀,这五百万也肯定要赔他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吼着妹妹,你说,这怎么办吧?

曲榕委屈,他是在环海官网买的保险,身故意外险只要人活就能买,怎么防范?她抬头看向曲程:你不是保险调查人吗?你吓吓他不行?

曲程在屋里又转了两转,叹了口气:网上骗保老手,2016年1月,泰信人寿爱驾宝两全险,十万,康泰人寿意外险二十万,平太养老驾意险二十万,2016年3月,华新人寿A款意外险三十万,大阳人寿自驾车意外险四十万,全是网上买,然后实打实自残!就算我去调查,可我这上了黑名单的人,他让我进门?他也会报警啊!

曲榕眼泪落下来:他报我们也报,就说他有自杀企图。

曲程又气乐了:唉,你真把我气糊涂了。报警管啥用?两年不可抗辩期一到,这人就是寻死也不会告诉你哪天啊。报警至多口头警告他,能顶什么用?

门敲响,小纪只进来一步,停在门口,小曲,有人找你。

曲榕问:找我?

小纪看看曲程,然后对曲榕说,是,是个女的。叫程莉。

不见!曲榕心烦地摆手。

曲程一伸手,慢,什么事?

曲榕说:我的客户,前些日子开车撞伤一个人。可她的保险公司不赔钱,她以为我是保险公司的就找我帮忙,我说我是寿险,那是车险,这几天打官司,她又找我……

曲程想了想,冲小纪招下手,你叫她进来。

曲榕:哥,那个人渣怎么办——

曲程皱眉:你就泥菩萨掉井里,别捞(劳)这个神了。

陈天舒和田国强在办公室看网络直播。

屏幕上,正放着曲程替冯云在法庭上打官司的实况。

两个局级老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网络直播,画面有点突兀。

田国强看着屏幕,一晃十几年,曲程这孩子真成大人了。

陈天舒道,是啊,转眼我们也老了。曲程今天早上打电话,说上午有他的一个官司直播,请我有时间看一看。

田国强一怔,他打电话,为这个?

先看。陈天舒做了个淡化性手势。

曲程代理的正是冯云的案子,对方女律师叫韩雁,二十几岁,很精明,正熟练地陈述案情。

我的当事人冯云,今年6月18日被程莉开车撞伤,致使颅脑损伤,构成九级伤残。颅骨缺损六平方厘米以上,构成十级伤残。上述损伤导致受害人日常生活受到影响,并产生轻度精神抑郁。可被害人的保险公司却以未保护现场,交管部门责任认定书中对双方责任未进行划分提出赔款异议。请问,我的当事人当时受伤昏迷状态下,如何保护现场?如何打电话给交警定责?这不是无理责难么?

反对,曲程起身答辩,我的当事人一心紧急救助伤者,从人道主义角度,第一时间为受害人垫付了医药费和部分残疾赔偿金。

好,我的当事人并未提出异议,反而对程莉在事故后积极救助表示真心感谢,但是,我说的无理责难是指保险公司,在受害人无行为能力保护现场,且当事人急于救助伤者的情况下,保险公司能提出等待交警定责和保险公司查勘现场,这不是无理责难是什么?

即便在交警未定责情况下,通过冯云创伤X光片分析,我们也确认的确是程莉车辆从其身侧后方撞击导致。

韩雁立即追问,对方律师能否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一下?

通过冯云创伤X光片分析,我们确认是程莉车辆从其身侧后方撞击导致。

我把我理解的意思复述一下,您只要说是,或者否。

好。

我的理解,对方律师认为,你认同全责方是车主程莉?是,或否?

是,曲程表情平静。

韩雁当即提高声音。提请法庭记录这句话,接着质问:

既然全责方是程莉,为什么保险公司会对程莉对三者的赔偿提出异议?

对方律师,保险公司并非拒赔客户,只是在金额方面和投保人产生异议,原因是程莉在去年底投保第二周变更投保,将第三者保险的金额从二十万提高到一百万。另外,从事故现场监控看,程莉车上还载有人员。

请问,投保人在保险期间内变更保单险种额度,属于合法行为,还是违法行为?

合法行为。

投保人车上载员,是否与发生事故有必然关系?

有一定关系。

一定关系?

曲程出示证据。这是车主程莉今年的违章出险记录,短短几个月内出险五次,违章十一次,同时从其私家车行驶里程看,行驶里程大大增加,发生事故时车载人员,是通过打车软件与程莉发生的联系。程莉与所载人员没有特定关系且有收取费用的行为,这是营运特征。所以,所谓程莉的私家车其实是营运车,但程莉在变更车辆用途时,没有及时通知保险公司,仍以私家车费率投保,导致实际费率降低500%,而车辆行驶风险增加五倍。因此,我方认同按交强险限额内赔付,不认同按私家车三者保额内赔付。这不合理吗?

请问对方律师,保险公司在投保人投保时,对车辆实际用途核保了吗?

没有。

没有核保却接受投保人投保并收取保费,实际已达成责权义务,这在法律上叫什么?

禁止反言。

好,在投保人变更条款请求时,保险公司继续同意并批单。这是否依然可以认定,保险公司是认同合同,禁止反言?

是。

那么,保险公司却在发生事故后,强调投保人车辆实际用途,这合理吗?

曲程耸耸肩,无可奉告。

陪审席响起嗡嗡声。

陈天舒关上电脑,叹口气,曲程让我看这个诉讼,你看他名义是替保险公司打官司,实则是将S省保险界的军啊。

是啊,我们的保险没跟上时代的步伐。就拿程莉来说,她提高保险保额是感到网约车风险大,但保险公司并没有网约车的保险条款。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女律师说的并非有错。

客户买保险,不是买的那张纸,买的是后面的怕出风险,不管风险多大,我们保险人都不应该怕,反而应该欢迎,归根结底风险才是我们的饭碗。曲程这小子给我们上了一课。陈天舒直摇头。

田国强不说话,却满腹怀疑曲程的真实意图。

曲程出了法庭,走到角落里点委托保险公司的代理费。正数着,有人叫他,转身一看,韩雁向他走来。

韩雁,认识一下。对方说罢,递出一张名片。

曲程收起钱,接过名片敷衍,雁心互助,久仰久仰。

刚注册不满一个月,曲先生何来久仰?

法庭上讲证据,法庭下嘛,讲交朋友,哈哈……

曲先生,这个雁心互助是公益组织,成立目的就是为社会弱势群体服务,没想到第一个官司就输给了你。韩雁语带讽意。

曲程一笑:既然打官司,总得分出胜负。再说也不叫输,保险公司按私家车交强险最高十二万金额赔付,程莉是营运车,却按私家车交的交强险保费,这个你懂我懂,相互照顾。

韩雁笑笑:法律讲的是公正,不是照顾。法院之所以按十二万判罚,是因为你们没有网约车的特约条款,又接受程莉一百万三者险保额的保费,这种代价对你们还是轻的。不过曲先生,作为保险公司的代理律师,我好奇的是你并不想为保险公司名誉争取什么。

曲程一笑:我就是偶尔打个零工,挣个小钱花。相信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机会,再见!

保险反欺诈办公室要成立,你觉得曲程这孩子如何?

我建议,别。

为什么?

按说,你我当年和曲程爸爸是大学同窗,袍泽之情,理应顾旧,可是老曲死在日清生化大爆炸里,这个大爆炸至今是悬案,难道你不担心,曲程到了反欺诈办公室,他要追究这个案子怎么办?

这个爆炸案有多少年了?

田国强低头沉思片刻,有十五年了。

陈天舒用手轻拍桌面。当年你是大阳财险总经理,我是S大保险系主任,曲程爸爸告诉我,他们还想委托我们系做日清生化的风险顾问,结果爆炸就发生了……那时,你我没有足够的地位和分量去调查那场惨剧。惨剧已经发生,追溯也没有意义,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老田,这些年里,世界上仍在不停地发生惨剧,汶川地震、马航失踪、东方之星翻船……我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大家都觉得风险匪夷所思,离自己很遥远,我们保险人在风险提示上,做过什么?在风险减量管理上,又做过什么?

田国强知道陈天舒学究起来是掉书袋,附和地点点头,这点我们真比不上邻国日本,他们把地震发生如何求生都纳入小学生必修训练课。

日清生化这次水灾报案了吗?陈天舒没扯远。

没有,发生那次爆炸后,这些年日清格外重视风险管理,每年汛期他们都聘请一流的风险排查专家,对各类风险点进行风控排查,这些年安然无事。

这种企业太少了!陈天舒叹口气。这次“8·18”水灾花山小区泥石流发生前,业主的窗玻璃被掉下的石块打碎了,还不肯撤离,结果活活被埋。有的车主在车里打保险公司电话叫救援,眼睁睁看着车被洪水冲进护城河里,还有落井、触电的……唉,这些惨剧,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保险的失职啊!

无知者无畏。

老田,你我一辈子都是研究风险的,我们的目标,是参与救灾处理,更是减少风险隐患,这才是保险人的真正价值,只要为此努力、奋斗,这就够了。其他不是我们多应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