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叶千金
那女子在青年耳边低声细语一番,青年的面色渐渐收紧,不再如方才那般轻狂自傲。
何念道:“吴大哥,听那姑娘说,好像那男的为了她要把我们杀了。”
吴情道:“杀了你们也正常。谁叫你们看了他女人的身子,换做我的话定然也会挖了你们眼睛。”
何念忍不住摸了摸眼睛,转头冲那青年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有意看她的身子。大雪天里姑娘没穿衣服躺在地上,仅仅是想救人罢了。”
那青年脸色铁青,哼道:“好啊,我原本只打算刺瞎你们的眼睛,哪知道你看就看了,还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再把你嘴砍咯。”
李萧冲着何念气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何念道:“我……我只是想解释清楚。”
李萧道:“解释个屁。要不是吴大哥及时赶到,今天非被你害死不可。”
吴情却笑笑,说道:“我可没说过要管你们,人是你们招的,与我何干。再说了我是去北门关来杀人的,并非此处。”
李萧与何念万万没想到他这回居然要置身事外,气的脸色惨白,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眼见那青年听说吴情打算袖手旁观,眼里杀气越发浓烈,不禁暗暗叫苦道:“完啦,完啦,凭我和何念的本事,哪里打得过那对狗男女呀。”
那青年道:“二位少侠是哪位先瞧见我夫人身子的?朱某自当先行领教。”
李萧与何念对忘了一眼,都没有要站出去的意思。李萧小声道:“人是你先看的,武功也属你更厉害,你出去和他打。”何念不愿,回道:“我不要,我和他无怨无仇,干嘛要和他打架。”李萧恼道:“你傻呀,现在是他要和你打,而不是你和他打。你若是不出手,就等着被他割嘴挖眼吧。”何念吃吃道:“可是……可是……”李萧道:“你哪来那么多可是?连他都不敢打,还拿什么本事去杀那位李公子,以报杀父之仇?”
何念一听他提起杀父之仇,脸色瞬变,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是我先看到的。不过我只是打算救人,绝非有意要看姑娘的身体。你若是不分是非,就尽管动手吧。”
青年急道:“兔崽子还说,还说。我宰了你。”话音未落,便已纵身向前,一柄铁扇直插何念嘴巴。
李萧自知武艺平庸,贸然助手只会添乱,便在一旁叫道:“何念,小心。”心想:“真是的,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嘛。”
那铁扇只有七寸长,使起来极其灵活。忽左忽右地变换位置,叫人无从辨清虚实。何念挥剑挡了一阵,额上已沁出不少汗水,招架起来愈发吃力,只能边挡边退,直到被逼入西侧墙边。青年见他年纪甚轻,内力虽然尚还可以,但剑法杂乱无章,使出来并无多大威力,心下对其越发轻视。时不时回头冲女子冷笑:“你这小白脸徒有一张漂亮脸蛋,却外强中干,不够我打的呀。嘿嘿,夫人又看错人啦。”
李萧暗自奇怪,心想:“奇怪,何念能轻易杀死林啸云,身手自在我之上,怎地此刻如此羸弱,只会一味胡乱劈砍,哪里有半点像是剑侠后人。”
其实他哪里明白,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本事太弱,才显得何念更为厉害。至于杀死林啸云,也只是胜在出其不意罢了。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竟显得颇为不悦,好似正占上风的人是何念一般。
二人斗了数十个回合,何念渐渐连招架之力都快没了,李萧不禁急的直跺脚。“吴大哥,你快出手帮帮何念吧,不然他就要被人用扇子拍死啦。”
岂料吴情连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小酌杯中热酒,且不忘讥道:“二位少侠本事大得很,自己招惹的是非当然自己解决,和我可没半文钱的关系。”
李萧听罢恨的牙根直痒,万不能信他竟然冷漠到如此地步。
就在此时,那康掌柜突然发话:“时候不早啦,各位客官就回房歇息去吧。玉门客栈是开门做生意之地,不容打打杀杀,沾染血迹。”他话一出口,那青年立马收回落在何念肩上的折扇,面上杀气亦在眨眼间消逝不见,笑嘻嘻地搂着女子上楼去了,好似方才打斗的是别人一样。
康掌柜看着他们摇摆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旋即又道:“三位客官,你们作何打算呐?本店可没多余的房间啦。”
“我两就勉为其难地睡后院马棚吧。”李萧犹在生气吴情见死不救,只字不愿提他。
何念却不忍道:“吴大哥你呢?”
李萧阴阳怪气地道:“他上天入地都和咱们无关,用得着你操心吗。”
吴情笑笑,扔出一锭银子落到柜台上,说道:“我就要一张板凳够了。”
“可是……”何念道。
“又来可是。”李萧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头也不回地往后院去了。
何念快步跟上,余光瞥了眼吴情,但见他兀自坐着饮酒,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不禁心里又敬佩又愧疚,悄声道:“我们这样对待吴大哥,是不是有点过分。”
李萧恨声道:“呵,他对咱们就不过分么?怪只怪他自己无情又无义。”他顿了顿又道:
“这客栈鱼龙混杂,不乏奇人异士。今晚你可得加倍小心,千万别让人把你爹的逍遥剑和我的……金刚剑给人偷了去。”
那逍遥剑握在何念手里,金刚剑则缠着厚厚的破布,悬在李萧腰间。
“我知道了。”何念答道。
说话间,李萧已经躺下,睡在那些新铺的柴草上。数月来,他不是倒在野外的杂草中,就是仰在丛林的树上,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此刻置身于干草堆里,浑身竟有说不出的舒畅,难得地连小师妹也不用想便生出困意。他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说道:“我先睡了,你一定要看好两把宝剑。别我还没偷到那爷孙的宝贝,反而先叫咱们宝贝被人偷去。”
何念“噫”了一声,惊奇地盯着他道:“啊?李大哥,你要去偷那位红衣姑娘的宝贝?这……这怎么行呢。”
李萧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片刻便睡了。
大雪仍然下个不停,寒冷至极。
马棚里的草很多很厚,也很暖和。何念睡不着,肩膀,胳膊,脸上都很疼,是被那青年铁扇打的。他心绪不宁,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巨石,喘起气来很是疲累。心想:“那位李公子的本事肯定高于方才的青年,我连他都打不过,还拿什么去找人报仇呢。”他呆呆地想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很快,马鹏响起李萧轻轻的呼噜声,还有马匹的喘息,何念胡思乱想间忽然心头一热,脑里竟浮现出那红衣少女的模样,正瞪大双眼,一副凶巴巴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
他的心跳的好快,也跳的好乱。
……
到了后半夜,客栈内灯火尽灭,响起此起彼伏的酣睡之声。店外北风呼呼作响,比恶鬼的咆哮还要凄厉,还要瘆人。
马匹呼出的气很暖和,一圈接着一圈地笼向李萧。
“喂,醒醒,醒醒。李大哥,快醒醒。”何念轻声呼唤,连着数声,始终不见李萧翻动身子。他心下不安,急忙探头查看,冷不丁瞧见李萧正瞪圆双眼看向天际,差点没吓出尖叫声。“李大哥,你干嘛呢?怎么半天不理我?”
李萧的目光紧盯着漆黑夜空,冷冷说道:“我在想轩辕城是不是也下了这么大的雪,我师妹最喜欢雪了,就喜欢让我陪着她堆雪人,打雪仗……”他面露苦涩,忽然说道:“何念,你能不能现在就把剑谱给我?”
何念问道:“李大哥怎么突然急着要它?”
李萧道:“有了它我就能回家,见到我师妹,再不用在这里挨冻受饿被人欺负。”
“李大哥,我很想帮你。可是不,不行。”何念道。
“你是不是怕我得了剑谱就一走了之?”李萧继续道:“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剑谱的来历?”事实上,他不是没有想过偷了剑谱溜走,可都在最后时刻忍住。因为他既不愿违背良心做个坏人,也不忍再让仅存的一位朋友失望。
“不知道……”何念道:“可我知道我向我爹爹发过誓,只会把它交给华山派掌门。”
“笑话,它又不是华山派的东西,要交也是交给雪山派呀。”李萧很想告诉他那剑谱就是江湖人人贪图的鸳鸯剑谱,可又担心一旦知道真相,他便会据为己有再也肯给自己,是以多次想说却始终未说。
何念道:“但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报了仇,便一定借你看一遍。”
李萧见他为难自责的样子,于心不忍,便也不再勉强。心想也只有如此了,到时候把剑谱背下来,再誊写给师父就是。于是说道:“好吧。你睡吧,我出去办点事。”
何念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要去那女孩房里偷东西?”
李萧道:“嘘。瞎说什么?我李萧可是堂堂轩辕门弟子,绝不是不是小偷。那只是暂时借用,日后会还的。”
何念又想起那少女娇俏模样,心里就像吞了块糖一样甜。他望着李萧的背影,轻声道:“李大哥小心,千万……不要伤到她……们。”
李萧转头瞪着他,眼神充满好奇,“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没……没有……决然没有……”
……
堂内亮着微弱的炭火,盈满湿漉漉的寒意。吴情环抱双手,坐直身子,像死人一样几乎没有呼吸。跑堂伙计支了一个门板架在两条板凳上,正躺在上面做着美梦。他小心翼翼地摸到楼梯边,像个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转眼间便来到老头房外。
他的耳朵还算灵敏,贴在窗边偷听了一会。那少女的喘息轻微温柔,显然正在沉睡。可奇怪的是,老头同吴情一样也像个死人,没有丝毫呼吸之声。李萧心头微微一紧,心想这老头难道跟吴大哥一样是位高手?他再次把耳朵凑上窗纸,这回总算听见一丝微弱鼾声。他尴尬一笑,暗道:“多半是我太紧张了。”
确认众人熟睡后,李萧轻轻撬开木窗,纵身一跃,像猫一般窜入屋内。少女的体味从床边传来,简直比他见过的任何花都要香甜,令他浑身微颤,不由得一阵燥热。“该死,我可是有心上人的男人。”他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便从窗边开始一路摸索,势必要将老头的银子偷个精光。
星光暗淡,风雪绵绵。
李萧一边摸索,一边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天气太冷了还是自己过于紧张。他搜了约有半柱香时间,能摸到的都有摸到,偏偏就是摸不到银子,不免有些气急,翻腾的动作越来越大,到最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为所欲为。
“找着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屋角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却极具压迫力。
“是谁?”李萧登时一惊,慌忙喝问。
“老夫正想问你是谁呢?你反倒先问起我来了。”老头笑着说道。
“哎呀,竟然把老头吵醒了……”李萧暗暗叫苦,心想:“这该如何是好,不如赶紧跑了。”然而他转念又想:“不就是个快死了的的糟老头么,醒就醒了,我怕他做甚。”于是他便扮起恶人,狠狠说道:“不准吵。我是金刀帮的……的铁老三。今晚是来跟你借样东西,识相的就快点拿出来,不然别怨我金刀帮心狠手辣……”
老头笑道:“这倒是金刀帮干得出的事。不过我要是不借你,你能怎样。”
“你……”李萧勃然怒道:“死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我出手……”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啪啪”两声,一张脸顿时感到火辣辣地疼。
老头笑道:“借的可是这个?”
李萧毫无防备地挨了两巴掌,又羞又恼,猛地挥出一掌砸向老头。然而拳头刚抡至半空,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了回来。这力道就像蟒蛇,缠着他的手臂甩不开也挣不脱,越是用力挣脱,反而被束缚地越紧。老头冷笑道:“晚上相赠的酒菜不合口味,没有吃饱么?怎么力气还比不过我一个快要死了的老头。”
李萧心里一惊,这才明白他已猜出自己身份。显然老头道行极深,是个非比寻常之人,他急忙求饶,“痛……痛……老前辈快松手,晚辈其实是想借点盘缠……”
老头哈哈笑道:“老夫岂会吝啬几两银子?”他正要松手,却突然手掌拽紧,反而更收紧力道,疾呼:“雨黛,小心。”可惜为时已晚,一道黑影如野猫般迅捷,飞闪至床边,伸手掐住少女脖子。冷冷地说:”放开他。”
李萧一听声音便知道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何念。
少女猛地被惊醒,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揽在怀中,掐住要害,不得动弹。忍不住哭了起来,叫道:“爷爷,爷爷,快来救我。”
老头忽然笑了起来,一把推开李萧,说道:“我好心请二位吃酒,二位非但不想着报答,反而恩将仇报,偷我银子又欺负我孙女,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他点燃油灯,四张面孔缓缓浮现于闪着黄光的房内。老头冲着何念道:“少年,快把她放了,老夫看得出你们并非恶人。”
何念陡然间听到恶人二字,不禁浑然发颤,下意识把她掐得更紧。那少女几乎喘不过气,难受的连连咳嗽,连叫也叫不出声来。
李萧瞄见那老头手腕翻转,随时可能出手,忙道:“对,对,咱们不是恶人。你快把人家小姑娘松开。”
何念一听李萧发话,便手掌一软,放开少女。
那少女啪的一声,回身给了何念一个重重的耳光,接着扑进老头怀里,完全顾不上只穿着单薄红肚兜,哭着喊道:“爷爷,替我杀了那个不要脸的淫贼。”
“淫贼?”何念比听了恶人抖得更狠,整张脸也如火烧般疼痛。这淫贼二字就像一把插在心头上的刀,但凡听见他便浑身不自在。自他记事起,几乎每隔一阵便会听见有人如此辱骂父亲,起初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那林风云给他解释后才恍然明白。他羞愤吼道:“我不是,我爹也不是。”
少女才不管他,冲着他继续辱骂:“哦……原来你爹也是淫贼……淫贼……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剜进何念心口,竟把他伤到泪水在眼里打转。
“好啦,好啦,你别骂他了。”老头劝慰少女。顺势将其搂进怀里。接着笑道:“你好好瞧他,这世上有这般眉清目秀的淫贼吗?”
“我才不要看……再好看的淫贼我都不要看……”少女骂完,又开始哭哭啼啼。
老头见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便冲着李何二人道:“二位请回吧,今夜的帐,老夫明日再和你们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