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羽曼毛衫厂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这是一条由南向北的路。

穿过厂房鳞次栉比的工业区，又穿过一片宽阔平坦的田野，公路向北延伸至繁华的主城区。

远处高楼顶上的一排发光大字在寒夜里更加醒目：海州市第二人民医院。他此时饥寒交迫又身无分文，想到去医院里坐一夜。

冬天，容易生病，下半夜急诊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还是很多。他默默走进大厅，在过道角落的长椅上找了个空位坐下。他想：只有寺庙和医院才是真正的人间庇护所，一处安放灵魂，一处拯救肉身，而且从不关门。

来这里的人，各有各的急，医生护士走路都是用跑的，根本没有谁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些发白了。昨晚有没有睡着过，他不清楚，只是现在他的脑子要清醒一点了。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行人已经很多了，大门两边的空道上聚满了卖各种早餐的流动摊子。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漫无目的地走过了两三条街后，城市已彻底苏醒：汽车喇叭的嘀嘀声、摩托车排气管的凸凸声、自行车铃铛的叮叮声交织一起，成了城市生活的背景音乐。

路上经常会碰到警察，不管是交警还是巡警，他看到了总会心脏揪紧，不自觉地避开。

于是决定到偏远点的地方去。

经过一家手表维修店，看到“回收”两字，灵机一动，用自己的天梭运动表换了500块钱，那是他母亲大一时送他的生日礼物。然后在一家叫“江鑫小炒店”的饭馆吃饱以后，坐上了一辆开往大树下村的公交车。

坐在公交车上，他想：如果路上看到工厂、作坊多的地方就下车，找个地方打工。当务之急，是找个栖身之所。

2000年的海州民营经济活跃，公交车一路经过的村庄，都有不少小厂、小作坊。他犹犹豫豫着，一直坐到了终点站：大树下村。

大树下村北面靠山，房子比沿途的其它村子要差一点，而且人家分散，是一个相对原始自然的村落。

正当他准备坐车返回时，看见公交站旁边的路灯杆子上系了一块木板做的招工启事牌：急招烫衣工一名，要求男性。有意者，往东200米至羽曼毛衫厂报名。

“急招”的两字，让他决定去看看。

羽曼是一个小厂。前面是一幢四间四层的立地洋房，后面连着四五百平方钢结构厂房。

这厂也没什么大门和保安室，洋房前面的水泥场地上有几个人在搬羊毛线，便上去打听老板在什么地方。

他在后面厂房找到了一手拿手机一手指挥装车的陈老板。陈老板上下看了他几眼，笑笑，问他身份证有没有？

他说自己从四川来海州打工，路上行李钱包被偷了，没有身份证。还寻思着，万一有人怀疑他不会说四川话，他就解释自己在别的地方长大的。

那个年头，偷盗盛行，陈老板没有多问。

“身份证没关系，烫衣服是晚上忙，白天闲，你能吃苦就行！”

“有住的地方吗？”

“外地人我们都是包吃包住的。本来厂里过两月就放假了，前几天那个J省来的烫衣工骗我说家里出了事，问我借了一笔钱还拐了厂里一个小姑娘跑了。我只能临时再招一个。”陈老板农民出身，讲话直来直去。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随时，今天就可以过来。哦，你叫什么，几岁？”

“江——江鑫”，他一时间编不出，脑子突然浮现饭馆招牌上“江鑫小炒店”几个字，脱口而出，“24岁。”

“好好！我带你去找阿杰。”

阿杰是陈老板的准大女婿，本村人，个子比他矮一些，大头方脸，肤色白净，身材结实，肚子微凸，灰色中高领毛衫外面套着黑色皮马甲。

烫衣间不大，靠墙的长方形操作台占了三分之二的地。蒸汽锅炉放在墙外，因为房间里都是热蒸汽，所以里面很热。他身上的外套不一会儿就穿不住了。

阿杰非常健谈，说话也幽默，喊他“兄弟兄弟”。活本身很简单，他看阿杰操作几遍就学得差不多了，就是费体力，羊毛衫要先“穿”在烫板上，烫完再“脱”下来，熨斗重，反复操作很考验人的耐力。

不过当时的机器都是人工操作，制衣厂其它工种也没有特别轻松的，除了缝袖口、叠衣服、装袋等辅助岗位。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把第二天要出库的衣服全部烫完。他已经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阿杰找准丈母娘给他安排了宿舍，看他两手空空，还特地帮他找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宿舍在洋房三楼，一个只刷了大白的房间里放了六张双层架子床，条件十分简陋。洗簌的地方在一楼，还是露天的。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不用坐着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