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楚天薄暮（三）
史可法在迎驾的舟船之中见过皇帝与顾锡畴为先帝拟定庙号和谥号；
后来又在紫金山太祖陵墓前目睹皇帝与太祖古今对话的神迹。
现在听闻皇帝说出了几位左良玉的部将，眼神中早已经没有了诧异，只是不住地感慨:
“我此行去往武昌，是陛下与我一番相谈之后才定下的。
“陛下在部署左都督手下将领之时，似是边想边说，有时尚要沉吟片刻。
“我认为圣上是真的对左家军和武昌，蜀地形势有所了解。”
袁继咸眼神中露出几丝期许，抚须笑道:
“若真如此，我大明还有救。
“待武昌事毕，我定要赴阙述职，一睹天子圣颜。”
史可法点了点头，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唉，我此行武昌，前途不明。
“圣上交给我的任务不可谓不艰难，还要拜托你和云从了。”
袁继咸大义凛然，对史可法深施一礼道:
“史大人说哪里话来。
“您位居阁部，上辅君主，下安黎庶，正是袁某的楷模。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拜托不拜托，太也见外了。
“我在两年前蒙先帝拔擢，驻节九江。
“名义上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但是实际上就是宁南伯的管家。
“不过此时倒也因祸得福。
“只要是他辖区内的人事问题、周转问题、文书问题，您只管吩咐，袁某岂惮驱驰！”
史可法平生最敬重气节义士，听得袁继咸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他的热泪在眼眶中打转，牢牢握住了袁继咸的双手。
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和孤帆远影，史可法感慨万千。
他抱着一颗报国忠心和满腔热血活了四十多年，面对江河日下的时局，却茫然无措。
他但愿身冒百死换来河清海晏，但是却苦于无力挽狂澜于既倒。
他本来准备就这样守在江淮，无论是闯军还是清军杀过来时，不惜性命也要倒在国门之前。
在他的潜意识里，大明已经无可救药，自己便是殉道者，也是守墓人。
直到遇到了朱由崧......拧巴的史可法终于有了方向。
黄鹤西楼月，长江万里情。
春风三十度，空忆武昌城。
五月初二，武昌府。
自武昌沿江而下十多个州县的将领接到左良玉的传令之后，陆续赶到武昌接受圣旨，此刻的武昌城怎一个热闹了得。
副总兵马进忠和王允成从各自防区赶来，在离宁南伯府四五里的地方相遇。
马进忠是李自成的陕西老乡，在天启崇祯之交参加了轰轰烈烈的造反起兵运动，诨号“混十万”。
他的运气说不好也不好，说好也好。
说他运气不好是因为他正赶上孙传庭、曹变蛟、熊文灿以及巅峰时期的左良玉并力剿匪，被几个猛人轮流伺候，直至丧失战斗力。
说他运气好是因为他在崇祯十二年的镇平关大战遇上了心情极佳的左大帅，一场恶战之后被左大帅收归麾下，从此镇守长江，混上了荆州的高级编制。
王允成亦是在此时与马进忠有了交情，二人一来二去成了好友。
此二人分镇两处，本来难以见面，眼下却因为领导的一封急令相聚在此。
好友相见，自然是下马步行，好一番攀谈寒暄。
未几，行至府口，按照左大帅的规矩，分别将腰刀递给门口侍卫以后，这才并肩走进了宁南伯府。
王允成看到宁南伯府结灯挂彩，锣鼓喧嚣，甚是热闹，感慨道:
“马将军，江南江北皆谣传大帅要被皇帝册封为鄂国公，如此看来，恐非空穴来风！”
马进忠已经入编五年，现在成熟得多了，他神色凝重，不苟言笑，淡淡回答:
“王将军，官职、爵位、封赏，都只是些虚名罢了。
“北边的消息你我都知道，李闯王不敌鞑子，丢了顺天，临走前还火急火燎登坛称帝，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沦为笑柄。”
王允成对领导非常敬佩，摸了摸下巴，悠悠道:
“大帅南征北战数十载，战绩彪炳，劳苦功高！放眼我大明天下，有谁可比？
“虽然他如今年望五旬，却依然是虎老雄心在。
“在我看来，给他老人家封个鄂国公，为诸将之首，是理所应当嘛。”
马进忠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呦！这不是李将军吗？您不是在长沙驻守吗？怎么也来了？”
王允成对着走过来的一名将领高呼道。
来人面貌儒雅随和，但是身材却异常健硕。
听得王允成呼叫，笑着转过身来拱手道:
“原来是葵宇兄、乐安兄，培之有理了！”
马进忠看向了李国英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欣赏，拱手回礼:
“贤弟久违了，请！”
李国英也笑着做了个手势:
“马兄，王兄，二位请！”
“三位将军客气什么呢？”
三人转身看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领从后面笑着快步走了过来。
“非熊，你怎么又结实了许多。”
李国英笑着看向了跑过来的的张勇。
马进忠抚须道:
“非熊，我听说大帅让你探听白旺的消息，如今怎么样了？”
张勇今年才二十八岁，在几人之中最为年轻，相貌也颇为英俊。
对着面前三将拱手行礼后，这才感慨道:
“李闯丢了顺天，现在正乱作一团。
“根据我的消息，白旺部已经开始向北增援，救他的主子去了。
“我想，用不了太久，大帅便会派兵收服鄂北、豫南等地，到时候咱们的兵源更为雄厚。”
一名燕颔虎须的将领上前插嘴道:
“是时候给闯贼来个痛快的了，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马进忠四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徐勇。
“英吾兄，近来安好？”
“借诸位吉言，好的很呐！”
四人与最后来的徐勇互相攀谈几句后，纷纷走进了宁南伯府正堂。
此刻堂内右手边已经坐着早到的诸多将领。
左梦庚坐在主座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此人白净面皮，胡须疏散，山根极其细长，看起来颇为怪异。
他起身前来迎接最后来的五人:
“诶呀诸位将军，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快请入座，大帅随后就到。”
李国英、马进忠、张勇、徐勇、王允成尽皆向少帅还礼，纷纷入座。
只是五人表情各异，马进忠和王允成脸上均浮现出厌恶之色。
马进忠总觉得左梦庚是个势利小人，不同于乃父，以后恐怕会导致左家军分崩离析。
跟马进忠好得跟一个人似得王允成也有这般感受。
李国英喜怒不形于色，入座后只是抚须微笑。
张、徐二人则小声谈论着闯军西撤以后，左家军该如何是好。
众人坐了片刻，只听得屋外高声传报：
“宁南伯到！何巡抚到！”
众人赶忙正冠捋髯，起身行礼相迎。
左良玉和何腾蛟一前一后迈步入厅。
“诸位且坐，左某与诸位共待圣旨！”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回坐待了半晌以后，马士秀快步跑了进来:
“大帅，史大人的车驾已到了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