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0章 北上察哈尔
满载劳工的火车稳稳地停在了三岔口,四千多名成功逃离矿区的劳工和战俘在此地汇聚一堂,他们欢声雷动,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老钱迅速组织起人手,开始给劳工们分发粮食。尽管这批粮食只够每人两天的伙食,但大同地下党的同志们已经竭尽所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沈雁山接过断后的陈裕东,在后面阻击追击的鬼子。时间紧迫,李丹青爬上火车,站在车头上对大家喊道:“请大家安静一下,都听我说两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李丹青接着说道:“我们是八路军破虏团的,今天我只能护送大家到这里,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下去。这里是三岔口,往南是大同,往西是张家口,往北是察哈尔,大家尽量避开公路铁路,分散跑。鬼子追兵和援军就要来了,我们会在这里阻击敌人,为大家争取时间,大家拿上干粮就分头上路吧。”
为阻断鬼子机械部队的追击,李丹青果断下令炸毁铁路和公路,带领一行人向北方的察哈尔进发。这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撤退线路,大同和张家口方向是敌人防守的要地,很容易遭到日军合围,只有这条向北的线路阻力较小,日军在察哈尔地区没有什么驻军,更多的是靠了当地蒙满伪军维持治安,并且行动前老钱已经通过组织秘密联络了大青山游击队东出阴山接应。
然而,这条线路也有其弊端,察哈尔以北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撇开后勤补给难以维继不说,一旦遇上鬼子骑兵和机械化部队将是灭顶之灾。因此,李丹青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察哈尔,迅速向大阴山靠拢。
大多数战俘和劳工都选择跟随李丹青的部队从察哈尔撤退,两三千人的队伍一字排开绵延了几公里,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前行。
拿上武器的战士约有一百来人,李丹青将他们召集一处,并做了简要分工。关胜和陈裕东负责打头,彭江北和沈雁山负责殿后。踏着茫茫夜色,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向北转移,耳边的枪炮声渐渐稀疏远去。
行至下半夜,负责断后的沈雁山也成功与部队会合。他报告说,他们在三岔口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顽强阻击,随后边打边撤。目前,大同和张家口的日军尚未赶到,追击他们的仍然是矿区的敌军。鬼子虽然紧追不舍,但只追了十里多路,可能是担心孤军深入,害怕遭了埋伏,最终放弃了追赶。
与此同时,老钱已率领地下党和武工队的同志们返回了大同。李丹青需要将八路军的同志们以及其他劳工和战俘安全的带到和林格尔,然后交给大青山游击队,这样才算完成使命。
金山煤矿暴动的消息如惊雷般传至大同警备军司令部,令小野舟川震惊不已。不仅五千余名劳工和战俘趁夜逃脱,而且多处矿井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金山煤矿作为华北地区至关重要的煤炭产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日军派了重兵驻守大同,一面是震慑山西的晋绥军和冀中的115师,另一个重要任务便是协防金山等煤山矿区,加紧掠夺山西煤炭资源,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并且据北村秀男最新传来的战报,整场暴动都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暴动爆发点是在二矿区战俘营,三岔口炮楼却是被外围接应的部队袭击。战斗一开始便是一场里应外合、分工明确的营救行动,从死去部队的衣服着装判断,极有可能是土八路所为。
此事最终惊动了驻华北第一军总司令筱冢义男。小野舟川在电话里被筱冢义男一顿臭骂后,随即恼羞成怒的命令大同守备军一个混成旅团北上追击,同时电令张家口守备军以及察哈尔旗的各伪蒙师团向南进行大规模的扫荡和搜索行动。
天刚破晓,逃亡的队伍已经行军一夜,人困马乏急需休整。李丹青见状,不得不停下脚步,安排大家原地休息。经过一夜的奔逃,劳工们本就身体虚弱,连夜行路早已达到了体能的极限,他们也顾不得草地上露水和泥泞,倒地就睡。
李丹青枕着枪托,勉强合了眼。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一阵悠扬的铃铛声将他惊醒。清晨的阳光洒落,他睁开眼睛,只见一望无垠的的壮阔草原连接天地,悠闲的白云好似在天边游走。见惯了沟沟坎坎的山西黄土高原,突然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草黄色绿毯之中,各色的野花散落在草丛里星星点点,顿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不远处一条蜿蜒的小溪犹如缠绕在草地上的一条丝带,几只水边觅食的小鸟不停的在水面上轻盈掠过,泛起层层波纹。河边停靠着一架马车,马儿埋头在草地上啃食着青草,尾巴悠闲的打着旋。两个穿着高领长袖蒙古袍的老乡正往马车水箱里打水。
李丹青心中一喜,昨晚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他未曾料到附近竟隐藏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这对于一群又饥又渴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着溪边奔去。而负责警戒的沈雁山早先一步发现了情况,已经拿着枪大步向马车走去。
蒙古老乡似乎现在才发现这边草地里的异常,当他们看到地上七七八八的躺着这么多衣衫褴褛,手里持枪拿棍的人时,慌乱中扔下马车和水桶撒腿就跑。
“老乡,别怕,我们是中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可是,任凭沈雁山喊破喉咙,两个牧民并没有停下脚步。
李丹青和沈雁山一直追过了山坡才截住二人。李丹青并没有恶意吓唬他们,他只是想找当地人打听一下队伍现在所处的位置。
李丹青揪起其中一人,揭下她的帽子,却惊奇的发现这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珠昏黄,竟然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奶奶。另一个被沈雁山拧在空中像只小鸡似的,只是个十一二岁、一脸稚气的孩子。
李丹青立刻松开老人,为自己的鲁莽行为道歉:“对不起,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几乎就在李丹青放手的同时,被沈雁山放开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紧紧的护在奶奶身前,抄着一口蒙古话奶声奶气的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尽管小男孩说的是当地的方言,李丹青和沈雁山听得有些吃力,但是小男孩的举动倒是让二人后退两步,免得激怒男孩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
这时,漪月和李秋阳也气喘吁吁地赶到。自昨晚的暴动后,漪月的身份已经暴露。而她离开挽月楼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去。
漪月赶到身前,因为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虽然她昨晚行动前就脱下女装换上了一身便衣,但那张俊俏的脸庞和乌黑的眼睛依旧魅力不减,足以勾走任何男人的魂魄。沈雁山只是匆匆一瞥,眼睛就像沾了蜜糖似的再也不能移开。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放下刀,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漪月弯下身子微笑着尝试和小孩交流。也许是女性天生的亲和力起了作用,小男孩暂时放下了敌意,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她。
“你们追我们干什么?”小男孩用方言问道。
“哦,我们迷路了,刚好看到你们,就想问问路。”漪月居然能听懂小孩的方言,并且可以用小孩的方言和他交流。三人惊讶的看着漪月,不知道她还有这项技能。
其实,漪月在挽月楼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形形色色,让她对各地方言都有所了解。并且她以前在特高课时,就针对性的训练了山西、蒙古一带的语言,所以这一带的话也能简单说上两句。
经过漪月和小孩的一番亲切交流,老奶奶哈斯和小男孩部日固德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众人见状,都感到十分惊讶,不明白漪月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漪月站起身来,将老奶奶哈斯搀扶起来。她向众人解释道:“奶奶叫哈斯,小孩叫部日固德,他们都是附近的牧民。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察哈尔右旗,往北是乌兰察布,往西是察哈尔前旗。”
什么西旗、前旗?李丹青和沈雁山相视一眼,一脸茫然。李丹青只记得老钱叫他一路向西北撤退,到和林格尔与大青山游击队汇合,于是就让漪月再向老奶奶询问一下和林格尔的具体方向。
漪月和老奶奶又问了几句,转头向李丹青说道:“老奶奶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片草原,所以她也不知道和林格尔的确切位置。不过,她提到她的儿子应该知道。老奶奶的家就在山坡对面,她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呢。”
李丹青躬身表达谢意后,便让沈雁山去把奶奶的马车赶回来。随后,几人跟着老奶奶向山坡侧面走去。转过山坡,十几个白色的蒙古包映入眼帘,蒙古包前的牧羊犬已经开始对着来人的方向狂吠。狗叫声吸引了一位妇女推开木门,驻足远望。
“额吉,额吉。”小男孩兴奋的迈开脚步一溜烟向蒙古包跑去,“有客人来了。”
此时,一位戴着毡帽、挂着腰刀、黝黑壮硕的中年汉子也推开了木门,站在门边迎接。
“阿爸,小溪那边来了好多人……”
当李丹青一行人走近时,男主人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入蒙古包。蒙古包内部空间宽敞高大,即便是李丹青这样的大个进去也不会碰头。脚下铺着软软的地毯,很好的隔绝了地下的潮气。四周的毛毡将帐篷围的严严实实,只有中间的顶棚透着光亮,也有透气的作用。中央的火炉将屋里烤得暖烘烘的,让人坐在里面既舒适又温暖。李丹青是第一次进蒙古包,所以好奇的四处多看了两眼。
漪月与男女主人愉快地交谈着,而李丹青几人不懂蒙语,只得一脸笑容的陪坐在周边。
不一会儿,老奶奶笑呵呵的端出了一大壶热腾腾的奶茶。李丹青没有喝过,不过听人说奶茶是蒙古人的传统饮食,就像汉人喝红茶、绿茶一样,每天都少不了。
老奶奶热情地为大家各自倒了一碗奶茶。看着碗中浓郁的奶汁冒着热气,漪月转过头来,向众人介绍道:“蒙古奶茶是用牛奶和黄油精心熬制的,有些地方则是用茶砖和牛奶一起熬制而成。它不仅解渴,而且营养价值极高,在我们大同可是难以品尝到的美味。”说完抿着碗口轻轻的喝了一口,一副享用的样子。
李丹青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初入喉时,舌尖有股淡淡的咸味,入口后感觉满口浓浓的奶香与回味,别是一番风味。
“不错!”
“好喝!”
几人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见客人如此喜欢,老奶奶又往他们的碗里添了些奶茶。喝完奶茶后,李丹青想起还有几千人在草地里等待自己,不敢耽误行程,于是让漪月帮忙转达自己的问题。
男主人名叫格斯儿,他解释说,草原上的牧民每个季节都要转换牧场。他们家春季的牧场就在察哈尔前旗附近,紧邻凉城。从凉城往西走就是和林格尔,此去至少三百余里,如果步行的话,少说也要五六天时间。格斯儿见几人穿着单薄,不忘了提醒一句,此时已经是十月上旬,正值秋冬交替之际。草原上的气候多变,虽然这里还没有下雪,但北边的乌兰察布已经被大雪覆盖。如果想要到达和林格尔,恐怕需要多准备一些御寒的衣物。
格斯儿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丹青,一旦变天下雪,即使没有敌人的追击拦截,草原上夜里的寒气也足以冻死人。
一行人又寒暄几句,李丹青便起身告辞。格斯儿一家格外热情,直接从羊圈里抓来两只绵羊送给几人。李丹青推脱不过,便将手里的一条长枪作为回礼交给了格斯儿。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李丹青手中的长枪,格斯儿觉得他们身份不一般。在临别之际,格斯儿还特别提醒李丹青要注意这一带的伪蒙军。虽然日本人基本没有在察哈尔涉足,但当地的蒙古武装都投靠了日本人,其中察哈尔右旗就是伪蒙二师的地盘。
辞别了格斯儿一家,李丹青带着队伍又往北走了三十里。时至午时,李丹青让人宰了绵羊给大家尝腥。可是,两千多人争抢两头绵羊,稍慢一点的连汤都没有喝到。看着现场混乱的场面,李丹青也没有一点办法,毕竟僧多肉少。
就在大家争抢羊肉的时候,一架飞机由南到北呼啸而来。李丹青高呼一声让大家卧倒隐蔽,可是草原上空旷平坦,鬼子飞机很容易就发现了这无处隐藏的两千多人的队伍。幸亏只是遇见了鬼子的侦察机,飞机俯冲着低空扫射了两轮,盘旋一圈后就飞走了。
人群中出现了伤亡,也出现了不满与困倦的情绪。往北便是大漠荒原,天寒地冻、寥无人烟。劳工和战俘们大多是中原人,也不愿再往北走。眼下日本人也没有追击,刘明建更是提头带着中央军的战俘想要往南折返。
李丹青没有反对刘明建的提议,起初便是说好的出了三岔口就各奔东西,并且两千多人的队伍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后勤给养也难以保障。不过从三岔口出发后,李丹青倒是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聂老总交给他扩编破虏军的任务,要是能把这些青壮汉子召至麾下,手里立马就能拉起两个团。
李丹青清了清嗓子,对着人群喊道:“我们八路军讲究来去自由,还是我昨天那句话,愿意走的,我不拦着,愿意留下的,我热烈欢迎。我们八路军是不是真心打鬼子、救百姓的队伍,我相信大家昨晚都已经看到了。我在这里要多说几句,原八路军的战士必须留下。至于国军的兄弟们,抗日嘛,在哪里都可以打日本人。我本人以前也是川军122师728团的,藤县一战,122师师长王铭章以下3000余人全部战死殉国,我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后来找不到部队,干脆就参加了八路军。只要能打鬼子,中国人还分什么八路军、晋绥军的。还有劳工营的弟兄们,如果你们上有老下有小,要回家我不拦着。如果你是光棍一条,没有去处,不如就跟着我们打鬼子。我保证,只要北上和大青山游击队汇合后,兄弟们都有一口饱饭,都能吃饱穿暖。我的话说完了,现在给大家十分钟决定去留,十分钟后队伍出发。最后还有一点,要走的兄弟请把枪支弹药留下。”
“我愿意留下!”
“对,老子光棍一条,就跟着李大哥打鬼子。”人群中立时有人高声响应。
李丹青寻声望去,只见罗大仁和罗二蛋哥俩还跟在队伍里。因为昨晚形势混乱,他一时也没顾上二人。罗大仁被江爷打得皮开肉绽,摇晃着身子有些虚弱。罗二蛋搀扶着他,那几十个河南帮的弟兄也跟在身后。
重新整顿后,一千多人陆续离开了队伍,剩下一千三百多人愿意继续跟着李丹青北上,其中战俘七百人,劳工六百人。
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防止有人掉队,李丹青临时将余下的人编队分组。他挑选了两百年轻精干的战俘和破虏军的二十多名战士组成了护卫队,并分发了武器。护卫队一队在前探路,一队在后断后,分别由李丹青和彭江北指挥。剩下的战俘和劳工,分200人一组混编成五个大队,分别由李秋阳、沈雁山、关胜、卢咏春和赵强领队。
刚才敌人的侦察机已经发现了北上的劳工,接下来肯定会有大批的鬼子伪军包抄过来。李丹青决定调整行军线路,转头向西行穿越察哈尔前旗,出其不意的甩开追击的敌人。
中途临时整编耽搁了不少时间,李丹青不得不带着队伍加快了脚步。队伍排成四列纵队依次前进,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队伍里大凡有老弱病残的,相互之间也会搭把手搀扶一下,行军速度比昨晚快了不少。
李丹青在前面放出三只小队游击侦察,五人一组,互相间隔一公里同步跟进。断后的彭江北也安排人手,沿途清理行军后遗留的痕迹。队伍由北向西改变方向后,下午果然没有遇上拦截或是追击的鬼子。
傍晚时分,前面的侦察兵放回消息,五里外有一处集镇,询问是否避开。
集镇人多,里面说不定会有鬼子耳目,队伍一进集镇就会暴露行踪。但是队伍只带了两天干粮,有的劳工甚至在三岔口都没分到食物。如果正如格斯儿所说,到和林格尔至少得有五六天行程,还不算行军绕行的时间,这点口粮自然是不够的。
思前想后,李丹青觉得还是先解了燃眉之急,进镇子筹粮。不过李丹青做事总是有些章法,他没有带人立即进入小镇,而是命令部队原地休整,等天黑后再行进入。并且进镇之前,就分别派人堵住了进出镇子的路口,谨防有人通风报信。
小镇虽小,但仍建有两米多高的土围子,饱经风沙的墙体上还可见枪孔弹洞,早已破败不堪的城门楼子上隐约露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楷体大字“阳关镇”。
李丹青进镇子之前已经和手下人约法三章严明纪律,并让卢大头组建了二十人的执法队,所以进入小镇的队伍没有扰民滋事,更没有打砸抢掠,而是靠着屋檐墙角沿街席地而睡。
一帮糙汉子睡大街本也无所谓,但带着漪月和段青两位姑娘,李丹青还是让人在镇子口为她俩寻处宅子遮风避雨。
安顿好住所后,接下来自然是要筹集粮食。不抢寻常百姓,可不代表李丹青不会动当地的富商地主。反正以前当过土匪劫过粮,李丹青可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而且跟着自己的一千多人,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行军吧。这帮子劳工战俘现在有得吃喝,暂时还服管教,要是隔两日断了粮,可不敢想象会乱成什么样子。
一千多人驻进镇子,多少也有些动静。寻常百姓不明原因,以为镇子进了马匪,早吓得关门闭户吹了灯,连满月的婴儿都被父母捂住了嘴巴不敢哭闹。阳关镇上除了入夜后呼呼的北风和几声狗叫,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整个镇子漆黑一片,仿佛一座死城。
得了令的沈雁山干起自己的老本行可是轻车路熟,他带着人不一会就打听到了城中的两户大户。一户叫吉日格勒,据说是元朝的贵族后裔,守着祖先留下的几万亩牧场,光收租子就吃穿不愁。另一户叫魏成,是张家口移居过来的汉人,爷爷一辈便在阳关镇做起盐铁生意,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垄断了阳关镇的铁器、食盐和绢布等物资供应,并在十里八乡都开有铺子,经过十数年经营,成了远近百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找到了苦主,李丹青便让沈雁山和李秋阳二人各带十人上门“化缘”,但是出门之前,李丹青特意嘱咐二人一番,不管是借粮还是捐粮,一不准明抢二不准伤人。
二人接下任务时,起先还觉得信心百倍,可是听说不准明抢便觉得窝火别扭,土匪打劫不准用强,谁会心甘情愿的把钱粮交给你,但是队长既然这样交代,二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地主富商“商量”。
“咚咚咚……咚咚咚……”沈雁山粗暴的砸响了吉日格勒家的大门,巨大的声响惊得屋里的看家狗对了门狂叫不止。
“沈连长,团长不是让你斯文点儿?”一名战士笑着打趣道。
“斯文?老子生来就这个脾气。”沈雁山见半天没人回应,又对着门一阵猛捶,“再不开门,老子一把火点了房子!”
这时屋里传来答话声:“外面来的是哪路好汉?有事就在门外说。”
沈雁山听见屋里总算有人回话,后退两步对着大门喊道:“里屋的人听好了,我们是打小日本的部队,不是土匪,今天路过阳关镇,想找你家筹点粮食。”
屋里回话说:“什么打日本的部队?方圆百里都是日本人的地盘,你们就别说瞎话了。我们老爷说了,我们院里有枪有炮,你们这群马匪,要是不嫌命长,赶紧找别家去。”
“他娘的,我就说这些狗财主只认大刀片子!”沈雁山的暴脾气一点就炸,对着大门连踢两脚,“老子今天还真做一回土匪,再不开门,老子就炸了你家大门,将你们全家老小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我劝你们最好是别逞强,二师师长巴特尔是我家老爷外甥,他的三团就驻扎在迎水大营,只要你枪炮一响,不到一个小时,骑兵就可以杀到。我们老爷说了,现在趁早滚蛋还来得及,再晚一些叫你们有来无回。”屋里人继续说道。
这番话更是将沈雁山彻底引爆,“二师,老子打的就是二师,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等我炸了门,一起冲进去!”沈雁山说完,真就退后十米,从衣服里摸出手雷想要炸门。
“诶……连长……连长别冲动,团长刚才可是交代了不要开枪,我们先回去汇报了再说。”战士一把拉住沈雁山劝道。
沈雁山自从上次经过回马坡伏击战后,已经成熟稳重了不少,偶尔脾气上头,愣头愣脑,但只要有人提醒劝阻,他还是能理智冷静下来,于是气呼呼一甩手回去报信儿。
沈雁山进门时将门板“哐当”推向一边,直震的门框颤颤发抖。李丹青一眼看见吹胡子瞪眼的沈雁山便猜到了结果,听沈雁山接下来所讲的情况几乎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地主老财们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是这迎水大营的二师三团以及这个巴特尔的舅舅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一会儿,李秋阳也垂头丧气的回来,虽然他进了魏成家大门并和魏成说上了话,但对方只出了200斤小麦便把他打发出门。
要是正如吉日格勒所说,今晚“化缘”真还不敢开枪,若是惊动了迎水大营的蒙伪军,一千多号人可就危险了。李丹青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考,为今之计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
李丹青准备来一招擒贼擒王,先拿下吉日格勒,再逼其就范。考虑到彭江北和关胜带人守在镇外,李丹青便让沈雁山带人守住吉日格勒家前后门,自己和李秋阳潜入院里。
一直在旁的漪月闲着无事表示也想参加行动,李丹青看了一眼沈雁山和李秋阳,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声称,只要她能上得了屋顶便算她一个。
一行人再次来到吉日格勒家。众人已经“先礼后兵”,并且他家沾着汉奸伪军的关系,李丹青动起手来便毫不客气。
吉日格勒家的宅院在阳关镇也是独此一家,虽不及中原地主家的宏伟壮丽,但是高墙碧瓦、飞檐斗拱,正南门前的一对镇宅石狮甚是威武。
李丹青围着宅院绕行一圈,只见东西各有一处包了铁皮的侧门,外围墙体虽然高约五米,但也不是不可逾越。
“就这里进去吧。”李丹青走至墙边停下脚步。
“我没问题。”李秋阳耸耸肩轻松说道。
其实二人本可在下搭个人梯,便能轻松上墙,但李丹青似乎想让漪月知难而退,转头看向漪月,“漪月姑娘要是上不去,就和沈雁山一起在大门处等候。”
漪月小嘴一撇,冷哼一声:“你们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那就好,我先上。”李丹青一脸坏笑,瞅准围墙三米高一处凸起的石梁,飞身跃起,双手扣住石梁,翻身爬上围墙。他的动作流畅而迅速,上了墙头后,还向着二人招手。
李秋阳本可依着李丹青的线路上墙,但他为了在漪月面前故意卖弄一手,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猛的插进墙体一米处的青砖缝隙中。然后他转向漪月,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漪月姑娘,我在墙上等你。”话语间,他后退两步,身体紧绷,接着一个猛冲,一脚踏在露出墙体的匕首上,借力一跃也翻上了墙头。
然而,对于漪月来说,这个挑战就有些困难了。突出的石梁对于她来说太高,即便是跳起来也难以触及。而李秋阳的方法,虽然可以借助匕首的力量,但腾空近两米的高度对于她这样娇小的身材来说,同样是不小的挑战。
二人幸灾乐祸的蹲在墙头,等着她自己放弃。然而,漪月却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把飞爪,看准墙头,扔出飞爪一下勾住,接着拉着绳索轻松的爬了上来。那飞爪比李丹青曾经用过的铁爪小巧许多,外表精致,精钢打造,一看就不是寻常铁匠铺所能锻造加工。
李丹青看着爬上墙头的漪月不禁啧啧称奇,看来自己还真不能小瞧了出身特高科的漪月,这娇小的身躯看似柔弱,却积蓄了强悍的技巧与力量,不仅长袖善舞,而且还能飞檐走壁。
三人观察了院落布局,并沿着屋脊快步朝正房走去。院中的家丁今晚几乎倾巢出动,举了灯笼火把四处巡查,各处门院都是戒备森严,特别是院子居中的一所瓦房前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形中也暴露出了吉日格勒所在位置。
三人俯身在屋顶观察了一会儿,只见那瓦房内灯火通明,窗前不时有人影晃动。门前屋后,都有手持长枪大刀的彪形大汉在巡逻守卫。
李丹青指了指前方的屋脊,示意二人跟上。李秋阳和漪月会意地点点头,紧跟着他到了亮灯处的屋顶。李秋阳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片青瓦,向屋内望去。只见屋内聚集了二十几口人,有男有女,老老少少,他们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都显得有些紧张。
“老爷,这帮马匪没捞着好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担心的说道。
在妇人的旁边,一个穿着长衫大褂、总管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回应:“夫人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守住了院中的各个出口,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坐在正中央太师椅上的一位白发老妇,显然是家中的长辈,她生气地说道:“这是从哪里冒出的一伙马匪,连我们家都敢抢,他们就不怕巴特尔的军队吗?”
“娘,你放心。”一位五十多岁、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在老者身边轻声安慰,“这帮马匪活不过今晚。我已经命人给三团送出信去,天亮之前,人马肯定到。我们只需坚持一晚就行。”
“今晚所有家眷都在这屋里将就一宿,防着马匪狗急跳墙。”中年男人转身接着说道,言语中透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之气。
就是他了!李丹青虽在屋顶,自上而下也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但从衣着气度就能断定这个人就是这家宅院的主人。
“动手!”李丹青突然单脚用力跺向瓦面,碎裂的瓦块顺着屋顶“哗啦啦”地掉到屋里。伴随着碎落的瓦块,还有屋里人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三道黑影从房顶跳了下来。
屋里的人顿时惊慌失措,纷纷抱头躲避掉落的瓦片。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李丹青已经一手擒住了刚刚说话的中年人,而漪月则站在太师椅旁边,一把匕首横在老妇人的脖颈上。李秋阳则举着二十响守在门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屋里的男男女女。
“老爷,什么情况?”这时,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几个手持长枪短棒的人冲了进来。
“都别动!”李秋阳用枪指着那些人,但他的经验和气场显然不足,进门的人依旧端着枪和他们对峙。
“怎么,没听见我弟弟说话吗?”李丹青冷笑一声,已从袖间抖出飞镖,在吉日格勒脸上比划了两下,“什么情况看不到吗,你们老爷现在在我手里,都给我滚出去!”
为首的那人高大威猛,个头比李丹青还冒了一头,他腰间扎了一根虎头板带,腕子上戴了缀着铜钉的护腕,敞开了衣衫露出黑乎乎的胸毛,站在门口就如同一只喷着腥子的黑熊。
“别乱来,否则我保证你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哟呵,你还威胁上老子了!吉日格勒老爷,看来你的手下想你死呀。”李丹青说话间不动声色的一刀插在吉日格勒大腿。
吉日格勒哪想贼人如此凶悍,顿时疼得大叫起来,歪着嘴喊道:“都出去!一群废物!”
为首一人本想吓唬吓唬李丹青,况且照了西北马匪的规矩,打家劫舍只为钱财,怎么着也得来个开场白,先报字号,再讲数儿,没想李丹青人狠话不多,直接就动了刀子。老爷的吼叫让他慌了神,连忙招呼手下退出门去。
“老爷——你没事吧?”夫人被李秋阳挡在一边,眼里透着关切。
“没事,就是流点血,没伤他筋骨。”李丹青一把揪住吉日格勒,顺势坐在木桌旁痞里痞气的说道。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只求你们放了我儿子。”老妇人想要起身查看中年男子的伤情,却被漪月一把按在椅子上。
李丹青冷笑一声,说道:“嘿嘿……我要什么?刚才不是派人给你报了信吗?我可是先礼后兵,讲规矩的。”
吉日格勒抬起胖乎乎的身体,不满地嘟囔道:“好汉不是明着抢吗,哪里讲什么规矩。”
这句话听得李丹青更加来气,他一把将飞镖直直的插在了桌子上,怒喝道:“妈那个巴子的,你看你吃的肥头猪脑的,一家人都给日本人做狗,还好意思给我说规矩讲道义!老子今天就是要劫富济贫,让中国人看看,给日本人做狗,当汉奸的下场。”
吉日格勒见李丹青黑了脸,立马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跟遭了霜的茄子似得,“好汉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栽你手里,我认了,院子里看上什么尽管拿,只要别伤害我一家老小性命就行。”
“这还像句人话,你要早是这个态度,也不会白白挨了一刀。”李丹青站起身来,神色轻松的从桌上取下了飞镖,说完向一边的妇人噜噜嘴,“扯根布条给你家老爷包上吧,只要你们配合,我保证不伤一人。”
随后,李丹青便让管家带着李秋阳开了大门,放沈雁山一众进屋。家丁们被缴了械站成两排,而吉日格勒之前派出去放信的家奴也在城外被彭江北抓了个正着。当这个家奴被扭送到吉日格勒面前时,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吉日格勒顿时面如死灰,一下瘫坐在地上,彻底没了念想。
沈雁山很快找到了院中粮仓。吉日格勒可真是只巨大的肥鼠,家中囤积如山的粮食少说也有六七万斤。面对这么多粮食,李丹青想到自己也吃不完带不上,索性下令开仓放粮,镇子里的男女老少人人有份。
放粮的消息传到镇上,起初人们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当一些胆大的人扛着装满粮食的袋子欢天喜地地从吉日格勒家走出时,整个小镇就像一锅沸腾的汤水,人们争先恐后地提着箩筐、拿着麻袋涌向粮仓。一时间,吉日格勒家门前排起了长队。
在财主家的仓室里,除了粮食,还有数箱金银。李秋阳可没有看过这么多的钱财,双眼瞪得溜圆,刚想伸手抓上一把,却被李丹青一手打掉,并迅速关上木箱,拽着李秋阳就往外走。
“哥,我还没讨上媳妇呢,反正吉日格勒也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李秋阳边走边回头,眼里尽是不舍。
“你讨媳妇的钱,哥有。我们现在是行军打仗,带上这些身外之物就是累赘,你是要钱还是要命?更何况你现在是八路军战士,毛主席的抗日统一战线听说过没有,吉日格勒也是中国人,也是咱们团结争取的对象。做事别做绝了,要了别人的粮食,钱财就留给他吧。”
李秋阳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闷闷地跟着李丹青走出了大门。
漪月静静的跟在李丹青身后,听着他数落自家兄弟,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眼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挽月楼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见多了,但唯独李丹青不贪钱财,不好美色。一人单枪匹马就敢独闯大同特高课,凭着几十号人就能将金山煤矿几千劳工救出。在漪月的心目中,除了曾经的织田信一让她折服崇拜,现在的李丹青似乎更胜一筹。无论是他的人品胆识,还是武功计谋,都让她深感敬佩。
吉日格勒的牧群虽然主要寄养在牧民家散放,但后院牲口圈里仍饲养了几十头牛羊。李丹青让卢咏春找人在院子里直接架起十几口大锅,杀牛宰羊,让所有人都能尽情享用一顿丰盛的大餐。
除了保齐每名战士三十斤口粮,李丹青将仓库的粮食全都分给了乡民。受了恩惠的老百姓投桃报李,纷纷烧火洗锅,给部队蒸馒头、烙大饼。
这边刚刚料理了吉日格勒,李丹青便带着李秋阳再次找上魏成家。开门进屋后,李丹青甚至都没有亮明身份,由着李秋阳在魏晨面前呵斥教育几句,魏成便同意捐出家财物资。吉日格勒家的遭遇让魏成老实了许多,而且跟着李丹青一起闯进魏成家的几十个剽悍的士兵让他没有勇气再说半个不字。
考虑统一战线的政策和部队御寒的需要,李丹青只让战士们抱了些布匹和食盐出门,毕竟人家不偷不抢,也是苦心经营大半辈子才有这些家当。现在缝制衣物肯定是来不及,漪月便让战士们用这些物资和镇子里的老百姓交换衣物,以此作为应急之策。
李丹青让李秋阳和漪月去落实棉衣的事情,再回吉日格勒家时,牛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一口口大锅边围满了人,人们都是许久没有沾到肉腥味,端着锅碗瓢盆眼巴巴地守在大锅旁,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立刻就能大快朵颐。
“乡亲们、弟兄们,都别急,人人都有份,小心别掉到锅里了。”随着李丹青的声音响起,人群迸发出一阵欢笑。
“这位就是给我们发粮食的李团长!今天我们能吃上这顿肉,全都要感谢他!”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大家纷纷向李丹青投来感激的目光,几位年长的老者更是激动得走到他面前,长跪不起。
当晚的盛宴持续到了午夜,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笑,仿佛过年一般热闹。
晨晓时分,一声雄亢的鸡鸣将李丹青惊醒。他本打算半夜里带队离开镇子行军赶路,但考虑到大家都非常疲惫,所以睡前便和彭江北、关胜等几个负责的同志说好,队伍六点准时在镇口集合出发。
短暂的放松并没有让李丹青丧失机敏和警觉,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他必须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敌人。昨晚听镇上的乡民说起,迎水大营就在距离此地三十里开外的迎水镇,伪蒙二师第三团有一个骑兵营,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奔袭过来。因此,阳关镇虽然吃喝不愁,但李丹青却不愿在此久留。
队伍很快就已集合完毕,尽管部分劳工搓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对天未亮就出发还有些不解,但这几天来,李丹青所做出的决策都显得那么明智和正确,因此他们选择了无条件地服从和信任。
昨晚吃肉开荤的时候,破虏军的战士们便让老弱病残者优先享用。对于罗大仁等受伤的劳工和晋绥军战俘,李丹青更是特意准备了担架,并安排了人手轮流抬送。这些细节让罗大仁和他的河南帮成员对李丹青心悦诚服,同时也让其余劳工和战俘感受到了八路军的确是一支与众不同的部队,团长李丹青更是个慷慨仗义,值得信赖的人。
当57团的刘明建选择离开时,原本有些犹豫的陈裕东最初只是形势所迫选择跟随李丹青北上。然而,经过两天的相处,包括陈裕东在内的晋绥军战俘对八路军和李丹青本人都有了全新的认识。队伍里还有三十多名川军战俘,当李丹青操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自称曾是川军122师的一员时,他们立刻产生了天然的亲切感,选择留在这支部队中跟随李丹青。
队伍在夜色中悄然离开了阳关镇,没有惊扰到镇上的百姓。当城中的居民第二天醒来时,惊讶地发现部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秋梦,不留痕迹。十几个准备参军的年轻后生懊恼自己昨晚没有及时投靠部队,几个固执的家伙甚至沿着队伍行进的痕迹追了出去。
经过阳关镇的休整,队伍补足了粮草,还搜缴了吉日格勒家中的二十多支长枪和七匹蒙古马。战士们士气高昂,步履轻快,一上午就走了四十多里路。
前方草地上出现了一座小山包,山脚下有一片难得的小树林,隐约可见有小溪蜿蜒流过。此处既可藏身,还可遮阴,是个不错的休憩之地。李丹青驻足观望片刻,便带着队伍钻进了树林。
进入深秋季节,草原上的牧草已经开始发黄,头顶的太阳躲进云层后,在草原上留下一团阴影。小溪里的河水干净碧蓝,平静的就像一块深邃的蓝宝石。生命力顽强的梭梭草和骆驼刺拼命的在湿润的河床泥土中向下扎根,做好了度过寒冬的准备。
李丹青带着狗娃一起查看林边的地形,辽阔壮丽的黄绿草原顺着小山包铺展到了天边,而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凌冽的秋风透过衣襟直往人怀里钻。李丹青昨晚把李秋阳给他找的棉衣套在了狗娃身上,而自己只穿了一件长袖开衫,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缩了脖子、扯紧袖口。
中午过后,李丹青召集几个领队商量行军线路。由于近千人的队伍在草原上徒步行军,速度慢、目标大,一旦暴露行踪便是鬼子飞机和骑兵的活靶子。因此,李丹青建议白天休整,晚上行军,也能最大可能的避开敌人的搜索追踪。
正在商议之时,六个从阳关镇赶来的年轻人追上了队伍。其中一位名叫赤那的蒙古小伙带来了一个紧急消息:离这里不到十里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伪三团的骑兵。伪军拦住小伙询问有没有遇到阳关镇出来的队伍。赤那撒了个谎,把伪军骑兵引向了北方。估计那些上当的伪军骑兵很快就会追过来。
李丹青询问骑兵的具体数量,小伙说不上数,只比划着超过了手指和脚趾的数量,逗得一旁的漪月哭笑不得。后来李丹青才得知,这仅仅是伪军的一个侦查排。迎水大营的伪三团在收到吉日格勒的情报后,立刻派出了骑兵进行追击。由于不知道李丹青队伍的具体位置,他们不得不散开部队,分头寻找。
伪军骑兵的逼近让队伍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李丹青不敢贸然撤离,平原之上骑兵为王,手里没有重武器的步兵根本不能挡住骑兵的冲杀。尤其是这些蒙古骑兵,他们在草原上如同雄鹰一般矫健。与其在平坦的草原上与他们正面交锋,不如利用地形设伏反击。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希望伪军骑兵不要发现他们。
然而,李丹青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这些蒙伪骑兵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只要跨上马背,个个能骑善射,并且深谙草原上追踪狩猎的窍门,一路顺着小溪上游搜寻下来。
李丹青爬上一棵胡杨,借着高高的枝头密切注视着草原上的动态。不想溪流上游一千米处却传来枪声,负责左侧警戒的沈雁山已经和伪军骑兵交上火。
沈雁山带人巧妙的隐藏在河床边的草丛里,见了伪军骑兵远远的顺溪而下,一直到双方仅有两百米处,避无可避,只能率先开枪,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伪军接连被撂倒几人,伪军排长以为中了埋伏,带着手下士兵转身就跑。沈雁山见状立即带领手下追击,可是任由“草上飞”快步如飞也追不上奋蹄疾驰的战马。
“怎么办,枪声一响,队伍便已暴露了行踪,逃回去的骑兵肯定会带着伪军主力杀来。李团长,我们赶快撤吧。”负责右侧警戒的关胜焦急地赶来报告,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安。
李丹青下了树,举目向北眺望,眸间坚毅而沉稳。作为指挥官,他明白在危机时刻必须保持冷静。二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一瞬间便立分高下。
“现在向西撤退,肯定是跑不过伪军骑兵!”李丹青嘴里解说道,转头又问向刚才几个新近加入的阳关镇的小伙子,“迎水镇在什么方位,距离此地多远?”
这些草原上的牧民天生具有强烈的方位感。尽管赤那不擅表达,只能往着东北方向指去,“咯,就是在那个方向,大约要走五六个小时吧。”
李丹青根据赤那的描述分析道:“迎水大营应该位于我们的东北侧,直线距离大约四五十里。考虑到伪军回去报告的时间,鬼子骑兵将在两个小时后抵达这里。即使我们向西撤退,两个小时内最多也只能走出30里,很快就会被骑兵追上。”
“不对呀,大当家,鬼子骑兵哪有那么块,即使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呀!”沈雁山终于抓住了李丹青一次失误,毫不犹豫的纠正了他的错误,嘴角边似乎还有些得意。
“是吗?”李丹青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雁山,“让赤那给你普及普及蒙古骑兵的常识吧。”
赤那见李丹青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满脸自豪的说道:“李团长说得没错。我们蒙古人打仗时,一名骑兵通常会配备三匹马。即使马匹不足,至少也会有两匹马轮换骑乘。所以,根本不用担心马力不足的问题。以我看来,迎水大营的骑兵很可能已经到达阳关镇附近,顶多一小时就会杀到这里。”
听完赤那的话,沈雁山又被上了一课,不由得面露窘态、脸颊微红,轻声感叹:“难怪铁木真的骑兵天下无敌,来去如风。”
“现在跑又跑不过,打又不能打,那我们该怎么办?”关胜紧锁眉头,露出一脸焦虑。
“怕个球!老子正想会会蒙古鞑子,团长,让我来打头阵吧!”沈雁山说话间,敞开衣襟,掏出了他那把韦伯利转轮。
“我们就地设伏,给伪军来个半路突袭,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关胜接着表态说道。
这时,彭江北也从后山警戒的哨位赶了过来。要说行军打仗,彭江北也是得了李丹青精髓,三岔口一战更是充分展现了他的指挥才能。
李丹青于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也想看看彭江北指挥作战的素养和能力,“江北,你看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彭江北略为思考,眼望东方,“不能再向西撤,既然敌人认为我们往西,我们便向东,再回阳关镇。”
“料敌于先,出其不意。”李丹青点头表示赞同。
漪月翘了小嘴似乎若有所思,只等李丹青说完便自信的补了一句,“依我看,不如趁着伪军大营空虚,我们直扑迎水大营。”
众人眼前一亮,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裕东也忍不住称赞道:“声东击西、直捣黄龙,的确是一条上上之策。”
由于漪月身份特殊,李丹青并未给众人介绍,关胜等人不识漪月身份底细,只当她是李丹青带在身边的一支花瓶,哪想却有如此谋略,不禁对这位美貌女子刮目相看。
“漪月姑娘心思聪慧,能谋善断,真可谓女中诸葛。”李丹青微笑着看了漪月一眼,随即转身向着战士们大声说道,“正所谓兵行险着,漪月姑娘说得很好,蒙伪军既然想来找我们,不如我们去抄了伪军迎水大营,让他们今晚在这小山包白忙一场。”
战士们对这出其不意的打法纷纷赞同拥护,一时士气大振,连声叫好。
紧接着,彭江北前行探路,李丹青带队后续跟进;关胜带了一小队战士假意向西,留下痕迹,行至中途再折返向迎水镇。两队人马于天黑之前赶到迎水镇汇合。
先不说战斗结果如何,如此奇谋巧算已经让关胜、刘裕东等人佩服不已。漪月刚才因为献计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她没想到李丹青居然还在自己计策之外加了一条疑兵之计,显然是早已成竹在胸。更让漪月惊讶的是,李丹青在离开前还在小树林里布置了诡雷,巧妙地将手雷安置在树干上,再拉上拌绳,专炸伪军骑兵。这些都是特高课里训练高级特工的方法技巧,漪月没想到李丹青居然也会用这些手段,心中幸庆至少自己现在不再是他的敌人,遇上这样恐怖的对手实在叫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