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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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丢弃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有一次回家的路上被丢掉了三次。

那时候我们村里没有初中,只能在外村的初中上学。从初中的学校到我家的话,大概有十几里的路,都是那种山野的土路,然后两边有很多的坟地,我刚开始寄宿读书的时候压根不敢走。

母亲和我说:“你放学了就到村口搭一个南午芹方向的客车,你就跟他说你是谁谁谁家的小孩,这条线路上开客车的人都是你爸的同事,不用给车票钱的。然后你到了外婆家的路口下车,到外婆家了给我们打个电话,乖乖在你外婆家写作业,然后我们下班了再去接你回家。”

那天也是赶巧了,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我搭到的那个公交车的司机不认识我父亲,然后售票员就撵我下车了。

我下车以后傻了,这个地方我不认识,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该去哪个方向,就抱着书包蹲在路边。

大车司机看我可怜就带了我一段路,可是我说不清自己外婆家的地址嗯,司机不想惹麻烦,只能又把我放在大路的路边。

我沿着大路一直走,想找一个人问问路,可是大中午的路上基本没有人,路边的商店也没有开门。

我只能一边观察着客车的路线,一边沿着那个路线慢慢走,看能不能找到熟悉的地方。

我走了很久,路口有一个卖冰棍的阿姨,给我指了一条路,可以到外婆的村子——南午芹。

我到了外婆家的村子,再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找路,最后找到了外婆的家里。

父母已经在外婆家里等着我了。

原来大人们以为我丢了。从学校到外婆家,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小孩子走路慢的话,一个小时也该到了。可是学校一点放学,天已经黑透了,我才刚到家。

“你要死啊,天都黑了为什么不回家?跑到哪里玩去了?”母亲心急火燎地训话。

“我走路回来的。”我累的快昏迷了,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学校的课本和作业本加起来快十斤了,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好几次,腿也已经麻木到没有直觉。

当年的我一下车就走反了方向——北午芹,被大车司机放到了一个大路口,这个路口离我家更近,但是我不知道路线,傻傻地一直找外婆家,从大路口绕着两个村子走了小半圈才走到了南午芹的村头,再在从村头走到村尾的外婆家。

“你为什么不坐车啊?不是给你说了吗?你为什么不听话?”母亲不解的问。

“我坐了,那个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都不知道爸爸的名字,他们半路让我下车了。我不认识路,等了很久没有其他的公交车,只能自己一路走回来。”

“走吧!先回家。”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厌恶母亲的市侩,更讨厌母亲教孩子占便宜的行为。

“都是一条线路上的(同事),小孩子偶尔坐一次车都是不给钱的,别人家的孩子坐我们的车从来不给钱,我们坐别人的车为什么要给钱?”母亲一眼看穿了父亲的蔑视,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到。

“行了,一两块钱的,不值当。”父亲一锤定音,走出门,发动了摩托车。

为了省客车的油钱,父亲平时都是骑摩托车回家,带着母亲,偶尔还有我。母亲用衣服紧紧地裹住我,可我还是觉得冷,当晚高烧不退。

很久以后,父亲自己觉得骑摩托车上下班的时候冷,尤其是冬天,冻得人瑟瑟发抖,小腿到后半夜才能感觉到温度,快天亮的时候被子刚刚捂热乎,他给自己换了一个小面包车挡风遮雨,可是我没福气坐。

第二天,母亲回家的时候,我正在输液,她说:“我问了一天才找到那个车,就是那个谁谁谁的媳妇把你赶下车的,他们这几天刚买的车,还不认识你爸,我和她大吵一架,怎么能把我家小孩子扔在公路上,出事怎么办?人丢了怎么办?……我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我们也不和她家来往,这人品太差了。”

“你以后给自己留一块钱车票钱,别把钱花光。”父亲叮嘱我。运气是一个不可控的东西,不如真金白银来的稳定。

“她把咱家孩子扔在公路上,她还有理了,哪家小孩子坐车给过钱……”母亲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父亲转头去了奶奶家吃晚饭,像平时一样,彻底无视了母亲的话,也忽视了母亲这个人。

我在心里悄悄地说:一个月十块钱的零花钱,我全部用来买吃的,还总是觉得饿,有时候晚上脚抽抽,疼得睡不着觉。可是父母在吵架,我开不了口,只是默默地看着输液瓶子里面的点滴。祈祷着可以快点输完液,爸爸妈妈可以早点休息。

我自幼体质差,时常感冒发烧,村医白大树给我输液都是让我待在自己的家里,免得我在医院里接触各种细菌病的更重。但是我一个小孩子在家里输液的话,必须要有大人看护,爷爷奶奶没功夫管我一个烂女子,只能等父母下班回到家照顾我。父母下班的时候,先到村医白大树的诊所说一声,然后再回家。母亲一到家就让我赶紧喝点水、上厕所、换衣服、铺被子,等一会儿拔了针,我往被子里一缩就可以睡觉了。等村医白大树到了,只要给我扎针就行,母亲会按照医嘱顺序换药,一般第一个小瓶子是退烧药,大瓶子是消炎药,然后我自己盯着点滴瓶子,提醒母亲换药,等我输完液(剩一点点药水且不回血),再给我拔针。

我的弟弟曾说:“我从小就羡慕你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照顾你,给你买那么多好吃的,他们都没时间管我的。”可是我生病的时候人是糊涂的,烧到四十度在家里躺着动不了,汗湿透了被子就换一面继续盖着,口渴到冒烟也得等父母晚上回到家才能喝口水。

我反而很羡慕弟弟,他小时候长个子的时候总是膝盖疼,母亲给他定了一天一斤的鲜牛奶,奶奶每天给他煮牛奶喝,大家都说牛奶是给病人喝的。可是我高三的班主任说:“你们必须要保证营养,每天至少一个鸡蛋和一包牛奶。”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牛奶是我可以喝的,但是我每天饭钱才5块钱,两块钱一包的纯牛奶对于我而言真的很贵。

我按照母亲的教育不给车票钱,不过不是所有的客车,只是认识我父亲的客车司机和认识我母亲的售票员。如果人家不认识我,我就老老实实的给钱。母亲问起,我都说:“没有给车票钱”。

我按照父亲的教育留了一块钱车票钱,如果没有钱了,我就自己走路回家。看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坟包,我逼迫自己不要乱看,抓紧书包,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就长大了一岁……后来,我一个月回一次家,这样能省五块钱买一包“东窑头”的点心,一大包有二十个小块,每天睡前吃一口就不想家了,一包够我吃一个月。

我从初一开始读寄宿学校,每一次想家的时候就吃饼干,每一次想哭的时候就吃饼干,每一次成绩不好的时候就吃饼干,当胃里塞满了甜甜的饼干和热热的白水,心情会好一点。

寒暑假里我总是帮父母干活,主要是客车的售票员,换妈妈在家里休息一阵子。有些父母的同事认识我,但是我很少见到他们的孩子卖票(干活)。

父亲不喜欢弟弟随车干活,他说:“你儿子一顿饭一盘子肉,五六十块钱,一天两顿饱饭,花的比我一天赚到的钱还多。你儿子把饮料当水喝呢?三块钱一瓶的饮料,一天下来十几个瓶子,还只喝什么苏打水?!你儿子把家里的牛奶当饭吃呢?两天一箱子牛奶,这刚开封就没了,我赚得再多也赶不上你们花的多……”

后来,只要是母亲不去的话,就是我跟着父亲卖票(干活)。

高四(复读)那一年的夏天,我刚高考完在家等成绩的时候,父亲叫我随车卖票,我只能把学校发的《高考志愿填写指南》带在身边,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看几眼。因为高三没考上好学校,这一次我要仔细地选一个好学校和好专业。

某一天,父亲说他牙疼的厉害,想明天去运城补牙,我说:“好啊,早点修了牙就不疼了。”

第二天,我没有随车上班,母亲也没有叫我起床,因为前一天晚上查专业查到很晚。我想着父亲出门去看牙的话,我可以休息一天,找个机会再查询一下各个专业的历年分数线,等我过几天填志愿的时候心里有个底。

大概十点钟左右,父亲打电话给母亲的手机,我接了电话就听到一顿骂,人还是蒙的。

“你不是去运城看牙疼了吗?”

“去什么去!你TMD一天天的睡到这个点,还不赶紧干活!”

我只能先放下报志愿的事情,去帮父亲卖票(干活),但是父亲不领情,骂了一通,赶我下车。

我一个人,没钱,没手机,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多小时,才碰倒认识的司机捎了我一段路,我只能灰溜溜的回家去。

刚进了门,还没有来得及换鞋,我就看到了母亲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母亲好像预见了这一切,她没有一点意外和生气,反而有一种容光焕发的快乐笑容,“怎么样?”

“爸,他在气头上,听不进去我的话,我以为他今天去运城看牙了,他以为我偷懒睡觉故意不去干活,我晚点再和他说吧。”

“你爸就是这样子,把我一个人扔在半路上多少回了。大冬天里没有车,路上连个灯都没有,我只能给你舅舅打电话接我,去你外婆家住一晚,第二天还得继续干活……谁的脸不是脸,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受人作践!要不是你们两个还小,我早就离婚了。”

母亲说了很多很多的委屈,好几次红了眼眶。

我的父母不见了,那个心疼我被人扔在路边的父母消失了。我的父亲亲手把我扔在了路边,仿佛我是造成他人生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我的母亲因为这件事而开心雀跃,仿佛我是一个和她有共同遭遇的患难见真情的朋友。

下午,我离开了家,在县城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钱不多,但是管饭。

如果人活着必须赚到一口饭,我自己到哪里都饿不死的,不一定要死乞白赖地吃你家的饭,受你们的气,挨你们的骂。

有一些事情我一直想不通?

父母舍不得吃养孩子,又舍得把孩子像垃圾一样随便扔掉。

父母舍不得穿养孩子,又舍得把孩子送进学校读书识字。

父母舍不得给我多点饭钱,又舍得花钱吃药。

父母舍不得一两块的公交车票,又舍得花钱看病。

到底什么是省钱?什么是花钱?

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什么是命根子,什么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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