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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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与天使摔跤

缘起

连续两个冬天在巴黎,每次经过圣·叙尔比斯教堂,我总要走进去看德拉克洛瓦的壁画。

雅各与天使摔跤。

那是离乡多年回迦南的暗夜。有一个影子(‘ish)“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1]在画中,在微暗的关系中,雅各拼命倾斜自己。是身体越过极限的不可能,是明知不可能也不肯放手的失衡。画面停顿的瞬间,他被对方拧住大腿窝。从此就瘸了。光从后背持续拷问他挤压他。而他不依不饶,像一头公牛斗红了眼。

我想到晚年的画家本人,知道时日无多,着急地想把什么秘密心事画下来留给世界。最早看见教堂壁画的波德莱尔说:“从外墙上方的窗户斜射进来的光使观者必须付出痛苦的努力,方能恰当地欣赏到画的壮美。” [2]见证美需要付出相匹配的代价,更不必说真正与美亲近吧。

《现代生活的画家》最早从字面上提出“现代性”(la modernité)概念,波德莱尔虽以另一个画家G先生为例,但同一时期多次撰文谈德拉克洛瓦,[3]足见老友在诗人心中的分量。现代性的人是“不停地穿越巨大的人性荒漠的孤独者”,更是“在其他人沉睡之际”埋头工作让世界改观的人。[4]波德莱尔以此理解德拉克洛瓦,为他作传,替他辩护,在他去世时回忆他们将近二十年的友谊,声称从中准确领会到“他的伟大灵魂的最隐秘的素质”。在他的画前,确有“一种神奇的氛围,幽暗而美妙,有光且宁静”。[5]

画家在圣·叙尔比斯教堂里的圣天使礼拜堂留下三幅壁画,前后十二年,去世前才画完。不知为什么,我单为左面壁画中的雅各着迷。晴天、雨天、起雾天……我爱看他在光线中变化自己。有时看着看着,流金的管风琴突然在耳边奏响。没理由啊,连续好些天,我走路也和他一样瘸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