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儒: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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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父子间的交锋

大明成化十九年(1483)的北京城,一个晴朗的春日午后。

一群刚刚散了学的孩童不去乘风放纸鸢玩,却十几个一群聚在一起,像模像样地在操练战阵一般。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长短差不多的细细的木棍,或挥舞或直立,玩得非常投入。

在这群孩子当中,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家伙是他们的“指挥”。

这个小家伙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头盔,还裹着一件由大人的旧衣服改成的“披风”,打着绑腿,腰里别着一把木剑,好似一身戎装打扮。

这个小家伙玩得更是有板有眼,只见他的身边还整齐地放着很多自制的小军旗:他手上的大军旗一挥,“手下”的那帮小孩便聚合成战斗队形,一派精神抖擞、蓄势待发的劲头儿;小军旗一挥,小孩们又四散为操练队形;再一鸣钟,就到了中间休息的时刻。

每当“指挥”手上的大小令旗上下、左右挥舞时,小孩们便配合着演练出各种阵形来,虽然没有那么逼真,倒也煞有介事。

有些路过的大人看了都忍俊不禁,可是这帮小孩却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没有一个不尽力配合“指挥”的调遣。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喜欢跟自己的“指挥”在一起玩,也因为他们的“指挥”会经常拿各种果品、点心给他们吃,表现出色的还有特殊奖励呢。

“小三子,你今天没吃饭啊?”当“指挥”看到今天的队伍里有个小孩有气无力、拖拖拉拉时,便厉声说道,“要不你下次别来了,我们兵在精,而不在多。”

“回大人,小的今天有些跑茅子,都拉了好几回了!”那叫小三子的小孩连忙辩解道。

这时不少小孩都没忍住,笑了起来,但那“指挥”却郑重其事地说道:“哦,跑茅子?这样啊,好汉也挨不过三泡稀,你且歇着去吧!”

看来这位“指挥”治军还没那么严明,倒是很有人情味。而他话音刚落,这帮小孩竟都笑得前仰后合了。

“指挥”见状,于是凛然正色,愈加一本正经起来,开始给“广大将士”训话:“前者,我们的训练已初见成效,今番闻仇虏以大兵犯我边境,此英雄用武之时!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敌当前,全军将士还要戒骄戒躁,辛勤操练,务必一鼓作气打败敌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尽管他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可惜他的话里还夹带着很重的浙江味儿,这帮北方的小孩粗听起来只觉似天书一般。

最后,那帮小孩也不管听到的是什么,只一味齐声高呼道:“保家卫国,报效朝廷!”

这位“指挥”大人姓王名守仁,字伯安,正是我们本书的传主“王阳明”。他是一年前才同祖父从浙江余姚老家来到京城的,因为他的父亲此时正在京城做官。

这群小孩之所以衷心拥护“指挥”的统帅,不仅是因为能常常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甜头,也是因为小阳明功课特别好,又特别仗义,总是乐于帮助他们应付先生的考试。另外,他还有些身手,有花样,玩起来也是别出心裁,总让大家乐此不疲,所以有些小孩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言听计从。

演练战阵是活泼好动的小阳明最近才发明的新花样,有时候他们玩得还不尽兴,心痒难耐之际,便趁着先生们都不在的空当儿,不待在塾里好好背书,都偷跑出来撒野。

这样子闹了几回,管事师傅念在阳明的父亲龙山公王华的面子上,便没有对阳明严加训斥。而且阳明这个孩子实在不大好管,他常常能把先生们捉弄得哭笑不得。

当时的先生闲极无聊,多爱当堂昼寝。有一回,一位先生在昼寝后扬言道:“我乃梦周公也。”次日,阳明也当堂昼寝,结果被先生叫醒了。

先生一脸怒气地说道:“你竟敢如此!”

阳明于是回道:“我也去见周公了。”

“你也去见周公了?那周公怎么说?”

“我问周公昨日可曾见过先生,周公说,昨日未曾见尊师到访!”

话说又有一回,阳明临摹了一幅《村童闹学图》来捉弄一位正在熟睡的先生。待先生醒来要发作时,只见画的背面题写着:“是必先有先生偷懒,然后才有学生大闹学堂,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先生见阳明说得有理,只得压住火气,以后再犯困时便远远地离了学堂,生怕学生们在自己身上搞鬼。

无奈之下,管事师傅只得请王华这位前科的“进士第一”亲自出马了。这位将来要做帝王师表的王状元,管教自己的儿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一天,阳明正跟往常一样又溜出学堂,跟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他仍跟以往那样制大小旗居中调度,但见他左旋右旋,略如战阵之势,仿佛轻车熟路一般参见冯梦龙《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录》。

“云儿,你不专心在学里诵读,跑来这里做些什么?”没想到父亲大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云儿”是阳明的小名,眼见父亲突然杀出,阳明倒也没有慌张,只是以一副小大人儿的口气学着戏文里说道:“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

“混账之言!”听到儿子的志向居然是想做个武夫,王华不免有些生气,“我家世代以读书传家,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读得好一样可以显贵,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王华受祖风影响,是个颇淡泊宁静之人,虽然他如今身为当朝状元郎,但功利之心却少有。只是他今天顺着儿子的话,不能不显得俗气一些。

“读书怎么显贵了?”

“书读得好,自然就可以为官做宰!如父亲我中这状元,多少人羡煞,便是读书之力!”

“父亲中状元,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否?”小阳明从小跟常年在外的父亲有点生疏,所以敢于顶撞。

“父亲中状元只止父亲,你如果想中状元,还得自己去勤读苦学。”

“只有一代,虽状元也不稀罕。若孩儿他日得封公侯,不仅孩儿可以流芳青史,子孙余荫也可得长久!”阳明针锋相对道。

听到儿子居然这样贱视自己二十载寒窗苦读才换得的这个“状元”头衔,王华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发作:“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怎就知道自己不在这万骨中?便是你有幸做了那将军,那公侯也是好封的?便是成了那公侯,又真有几个得青史流芳的?”

远了不消说,单是这大明开国功臣中,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王华一想到这里,就气不过儿子的意气用事,生怕他小小年纪便误入歧途。

“我大明立国已过百年,三十三科出了三十三位状元,这三十三位状元,又有几个能得青史流芳?”

没想到儿子还敢回嘴,而且更加放肆,王华终于忍不住了。再看儿子那身又是头盔又是披风的不争气的装扮,王状元一下子就来了气,于是上前一把夺过一个孩子手中的木棍,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暴打。

那阳明虽然调皮得很,但最是个讲“理”的人,他并不躲闪,只是梗着脖子由着父亲打。王华见儿子这般冥顽不灵,愈加来气,下手更重了。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阳明大喊着,他还嫌把父亲气得不够。

好在那管事师傅恰好赶来,及时劝解开了,不然气头上的王状元肯定要把儿子打个动弹不得。

“哎呀,龙山公,犯不着这样的!小心气坏了身子,童言无忌嘛,守仁还小,慢慢地他自然会明白您的苦心……”那管事师傅道。

“你别看他人小,主意大着呢!他今天既能说出这些混账话,保不齐明日就弃我圣贤之书如草芥!”

“呵呵,龙山公多虑了,且不说这孩子聪明过人,便是尊家这几代读书明理的淳厚家风,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守仁又能不肖到哪里去?公有所不知,在下开馆授徒已逾三十载,何样学生没见过,便是再不服管教的,只要他心术正,也未必没大出息的……”

“话虽如此说,我也不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别给我惹事就好,别坏了我祖宗的名声!反倒是家父,总是对这个孩子赞不绝口、百般爱护。我今儿这一回家,倒不好跟他老人家交代了,呵呵……”

说到这里,王华便跟那管事师傅讲起了去年的一段往事。那时正是王华的父亲王伦携阳明来京途中,他们路经镇江时,特意慕名到淮扬对岸的金山寺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