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檀记](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276/50729276/b_50729276.jpg)
第6章
她不能说自己了解斯珩。
他们毕竟见面次数不多,斯珩从不在此处过夜,而见面目的,彼此心知肚明,
对庄静音本人来说,首要目的就是先活着,活过五年,别得抑郁症,再说后来的事。她对斯珩应该是漠不关心、麻木和无声抵触的。
对庄静檀来说,任务就是按照这个心里进程,积极调整自身状态。
这种柔弱无力的感觉,不难调整。
因为她看见斯珩第一面,警报器便天然拉响。
在燕城,斯家作风低调,位高权重,斯珩的外公有三个女儿,斯珩母亲排行老三,但结婚早,跟康家二公子早早看对眼,所以斯珩在这一代中排行老大。
声望和年龄排行一致。
不仅在斯家如此,燕城这么窄的顶层圈子里,谁要能把斯珩的名号拿出去,对面就得给几分薄面。
原因无他,抛开斯康两家独子的身份,斯珩也绝非池中物。
他不玩公子哥那一套,也没踏斯家铺好的从政路,经商去了。斯珩从不搞他发小玩过那一套——什么要证明自己不靠家族也能混得好的志气。
斯珩从进场第一天,就没避讳过自己的身份。手腕一流,把康明德没吃下过的装备市场搞定,打通了上下游合作,分系统承包商和原材料两端。
斯珩身上充满矛盾点。他聪明,对人心欲望吃得透,但又十分自律,把自己私生活保护得很好。尽管如此,他也不掩饰欲望。
欲望够坦诚,便敢争敢夺,即使哪次谈判失败也不会介意,从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抽身离开的姿态都没留恋。所以没人知道,他真正欲求的点在哪里。
在识人心方面,斯珩更像个单向玻璃。
只能投射,不会反光。不太公平,但没办法。
反正这人存在着,就会给人压力。
对她来说,尤其如此。
斯珩本质上,是容不得背叛、反抗、忤逆的人。他的性子看似温然,实则冷辣,难伺候的要命。
他曾经要带她出去度假,差人通知了声,她不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人在去私人机场的路上了——不算绑来的,但感觉也差不多了。
他们去了迪拜,斯珩在那儿有个家,养了一只豹子,两只白虎,它们有各自的花园,专门打造的丛林生态。
斯珩抓她过去,是为了让她看第四只新宠。
一只八个月大的狮子。
他把狮子抱在怀里,笑着让她逗着玩玩。
斯珩背后是繁茂盛开的绿植,起伏如绿色海浪,这个丛林不是真的。跟他脸上笑意一样。
因为不是真的,所以永远不会是真的。
那些理性、礼节、教养,如此浅地浮在名为斯珩的海面上。
再往水里探一探,只余寒意。
无动于衷,作壁上观的高傲恶劣灵魂。
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现在是庄静音,以后也只会庄静音。
斯珩让庄静音别装睡,她就只能缓缓睁开眼。
很快,斯珩又让楼余思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还好吗?”
斯珩站直身子,眼皮微垂,似乎在笑,细看又好像是关怀。
庄静音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眸。
好漂亮的眼睛,要能做标本挂她书房里,
她老了后都会选择在房间里含笑而去。
“你觉得呢。”
庄静音开口,嗓音沙哑。
斯珩忽然俯身,捉住她手臂仔细查看:“需要去大医院吗?”
庄静音用尽全力抽出手,不想跟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头都侧了过去。
细微但能察觉到的厌恶。
“监控被破坏了。”
斯珩手里一空,他也不介意,往椅子上一坐,继续跟她说话。
“我不信任何人的话,只信你的。”
斯珩弯唇笑了笑,替她仔细掖好被角:“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想怎么做,我听你的。”
庄静音嘴唇翕动,眼睫垂下,浓密蝶翅一样微微在颤。
“你说……说真的吗?”
斯珩言简意赅。
“需要报警的话,要趁早。伤要是好了,来不及。”
“报警有用吗?”
庄静音声音低了几分。
真是阴险虚伪。她心下几乎要笑出声。
明明知道对斯闫来说没用,他会找一切方法为自己脱罪辩解,这事只要斯珩不想追究,屁用没有。
“有。”
斯珩靠在椅子深处,视线没有定在她身上,而是在看墙上的画。
保罗塞尚的《圣维克多山》。
“但蹲不了太久。”
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她。
“你是真心为我主持公道吗?”
庄静音很轻地扯了扯嘴角,自嘲而惨然。
斯珩面上神情很淡,他点了下头,甚至懒得开口回答。
“你出去吧,我需要休息了。”
庄静音蜷起身子,背对着他。
她也是有自己担心的。
平时他们不用太多对话,他需要什么,会直接用行动说明。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质行为。更多时候是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他会把她揽在怀里好几个小时,手里无意识地把玩她的发尾,又在她快睡着时把她摇醒。
有行动,就不需要语言了。
在这方面,庄静檀非常,非常有经验。像庄静音这样一片空白的乖乖女,庄静檀收着点火候就行了。
而庄静音是艺术史毕业的,辅修心理学。
他要是兴致上来了,突然想搞些深入的柏拉图精神交流,她接话免不了要出纰漏。
‘您来到了知识的荒原’——
一旦斯珩察觉到这点,必然会起疑心。
幸好,斯珩没兴趣探讨这些。他跟她不接吻的话,连说话都很少。
可现在不一样啊。
她腿受伤了。别的不说,他刚刚明显在看她身后这幅画。
要是突然聊起来了怎么办?
她已经不太记得这风景画谁的了。
椅子跟地面接触的声音,离开的脚步声——
庄静音心刚放下来一点,这些声响突然消失了。
房间里静寂无声。
很快,斯珩慢悠悠地开口。
“那你呢?”
“……什么?”
他走到床位,掀开被子,手冷不丁探进,在她右侧小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精准碰到她还没愈合的伤势。
庄静音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眉头拧起来。
“静音,你是真心想要避开危险么?”
斯珩问得很平静。
庄静音愣住。
“我换个问题。你现在的人生,有什么目标吗?自杀也算。”
斯珩收回手,语调有懒意,黑眸却没有游离。
“我不喜欢强迫人到这种程度。但也不喜欢吃亏。折中一下,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离开,我会成人之美。”
庄静音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脸色刷地白了一层。
这都不是暗示了,是明晃晃的威胁,礼貌一点的“请你去死”。
“斯珩,你真是个混蛋。”
庄静音喃喃道。
“我知道——”
斯珩话音没落,墙上的画框砸向他。
“你滚——!”
庄静音声音嘶哑、长发凌乱地吼。
很快,楼余思冲进来把斯珩拉出去了,让庄静音赶紧休息,满脸掩不住的苦涩。
他堂堂医学精英,兼职起救火队员了还。
掩紧的门里面传来很低的抽泣声。
哭的人很狼狈,一边哭,一边无声举起手机,快速识了图:保罗塞尚的《圣维克多山》。
得到答案,她心才彻底落回去。
这次斯珩走了,她得把这些东西重新再过一遍。
人,果然还是得用知识武装自己。
她哭声渐收,收拾了下心情,估摸着人也走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倚在墙上的男人侧过头,问得很有耐心。
“哭完了?”
庄静音忍住摔门的冲动,绷着脸单腿跳出来。
权当他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