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被允许颓废的青年
“田川君，这本小说你已经读了两天了，按照规矩该轮到我了吧？”
“宫野君那里也有一本，而且他之前已经读过一遍了，你还是去找他吧。”
“田川君你之前不是也已经读过了吗，你太狡猾了......”
周五下午五点，当栗山翔平神情轻松地走进教室准备给学生们上本周最后一堂课时，他在教室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有些嘈杂的场景——
在这个不算太大却也绝对不算小的教室里，二十几个学生粗略分为两部分，每一部分都有学生围成一圈。
男生们似乎正在争相读着什么东西，而女生们有些害羞，她们坐在一旁不时小声讨论着什么，望向男生群体的眼神里也带着某种好奇与渴求。
作为早稻田大学文学院的教授，栗山翔平开设的课程名为“当代文学选读”。
这是一门相对轻松的课程：
课程的内容就是栗山翔平鼓励学生们每周共同选择一本书籍阅读，到了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再由学生们对小说进行分析，而栗山翔平则会根据学生们的分析进行打分。
这门课程这学期已经开展了数次，这还是栗山翔平第一次看到学生们对一本作品展露出如此巨大的热情。
“咳咳。”
栗山翔平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此时学生们才终于注意到老师已经来到了教室，众人只好依依不舍地散开，甚至就连他们离开时视线都还停留在书籍上。
栗山翔平有些诧异。
到底是什么作品竟然让这帮文学院的学生们如此着迷？
“栗山先生，我们一致推选这本书作为本周鉴赏的作品！”
田川一彦双手将书籍递到栗山翔平面前，栗山翔平接过书籍，发现这本书籍略微粗糙，明显是一份样本。
在书籍的封面上印着“局外人”三个字。
这是什么作品？
“抱歉啊同学们，老师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这本作品，恐怕今天不能当场点评了。”
栗山翔平日常生活中一直是个随和的人，他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知识漏洞。
“能否让老师先大致看看这本书？”
“老师没读过很正常，毕竟这本书籍我们也是这周才从校刊知道的，好像作者还是我们学院的学生。”
栗山翔平点点头，他扶着眼镜仔细一看，果然在“局外人”的书名下看到了字体较小的作者名字——
北原千彰。
“这个名字我似乎有印象......”
栗山翔平脑海中浮现起了一个时常穿着宽大的休闲服的青年身影。
那是一名二年级的学生，去年上过他的课。
而栗山翔平会对青年产生印象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时常能从青年身上感觉到安静与忧郁的气质。
而这种气质往往被视为与伟大作家挂钩。
“不到20岁就写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吗？”
栗山翔平一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未来可期一边翻开书籍，可当他看到这本书的第一句话，他的眉头就深深皱起。
“今天，妈妈死了。”
“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楚。”
开头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让栗山翔平瞬间产生了不适——
连面对自己母亲的死亡都摆出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这得是多么冷漠无情的人才能说得出的话！
栗山翔平对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有了不太好的印象。
这倒不是因为栗山翔平对主角这种违背伦理的冷漠有太大意见，而是他单纯的认为这本书的作者在哗众取宠。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日本的经济一直都在高速发展，与之一同发展的是日本的小说产业。
目前日本小说的主流内容基本都是讲述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个个“日本梦”是怎样靠着个人拼搏最终实现的故事。
大家都爱看，作家们都爱写。
而在这样一个小说内容都大同小异的情况下，作家们为了吸引人们阅读自己的书籍往往会追求各种新奇的开头。
甚至极个别的作家会故意在开头写出一些难以被社会伦理接受的东西。
在栗山翔平看来，这本《局外人》的开头也是属于这一类。
“你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栗山翔平又一次想起那个忧郁气质的帅气青年，一时间痛心疾首。
他写作一直崇尚平淡朴实，对于哗众取宠的行为深恶痛绝。
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学生竟然走上了自己最为痛恨的歪路。
“老师，这本作品和那些畅销书籍不一样的......”
站在一旁的田川一彦注意到了栗山翔平的表情变化，联想到自己初读这本作品时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栗山翔平听到这句话才忍住了将手上的书籍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出于职业素养栗山翔平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继续阅读手中的作品。
出乎栗山翔平的意料，故事接下来的内容并不是俗套的主角在丧母之后重新振作奋斗，主角反倒是一直保持着那可怕的冷漠：
在为母亲奔丧的路上，就算路途颠簸，主角还是睡了一觉，仿佛母亲的去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拒绝瞻仰母亲遗容，在为母亲守灵时肆无忌惮地抽烟喝咖啡；
甚至在为母亲处理好丧事的第二天，他竟然和女友在海边调情......
“够了！”
尽管此时只读了前几章，可栗山翔平却再也忍受不了书中这种氛围，他愤怒地将书籍狠狠地摔到地上。
整个教室顿时噤若寒蝉。
这是栗山翔平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他尝试着深呼吸，才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
“同学们，老师为自己的行为向你们道歉......”
栗山翔平很有风度地朝着台下的学生们鞠了一躬，学生们也赶紧起身回礼。
“可是同学们，老师很为你们感到担忧啊！”
栗山翔平鞠完躬话锋一转，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向台下的学生们，学生们顿时面面相觑。
“你们以后都是要在日本文化界工作的人，老师很担心你们的思想与价值观受到污染！”
栗山翔平愤愤不平地捡起地上的书籍，大声地和学生们解释。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栗山翔平详细地从《局外人》所表达的价值观出发，狠狠地批判了这样一本价值观严重有问题的作品。
现在可是日本历史上最为繁荣的时期，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时代，像栗山翔平这样的老一代人绝不允许这个社会上出现像《局外人》主角这样颓废而冷漠的人。
这样的作品甚至比那些俗套的宣扬成功的书籍还要糟糕。
一旦传播开来，对青少年造成的恶劣影响不可计数！
听到这样的说辞，教室里几位还没来得及读到书籍的同学纷纷表示要与这本邪书划清界限。
“可是，这本书真的就这样不堪吗......”
将书籍交给栗山翔平的田川一彦有些迷茫。
他是此时教室里最早读到《局外人》这本书的人之一，他也自认是班上最喜欢这本小说的人。
事实上这本小说他已经反复地读了六遍了，每一遍他阅读时都有新的阅读体验，也会有崭新的收获。
他甚至觉得这本书籍要远比市面上那些俗套的书籍要好许多......
文中的主角看似冷漠，实际上他内心隐藏的深沉的情感只有在读者读过一遍又一遍后才能感受到。
而每次当田川一彦读到主角被处刑时，他都有着流泪的冲动，仿佛那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就是自己。
这样的书籍，仅凭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就必须得弃之如敝履吗......
田川一彦数次想要发言，可他发现栗山翔平明显还处于气头上，他沉默了下来眼神瞟向其他几位喜欢这本书籍的同学，发现大家都正无声地用眼神交流。
田川一彦明白了，还是有不少人和自己一样并不十分赞同教授的意见。
不过大家虽然心里颇为不赞同，可是直到最终下课，也没有一个人敢起身反驳。
众人的情绪就这样深深地埋藏在各自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