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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杨士德无儿无女,独居老人一个,因为犯了眩晕症才被村委的工作人员送到急诊来的,已经在急诊病房待了一天半,症状有了好转,等天亮就能回家。
原本村委是出了人陪他的,但那人家里临时有事,一时也找不到轮换的人,杨士德又坚持不要花村委的钱请护工。两方都固执的争执被乔芒果听到,热心的乔芒果拖着点滴和虚弱的身体,换到了杨士德的病房来,和村委的工作人员保证,可以和杨士德相互照应。
正巧这些天,急诊病房因为这样那样的病因有些爆满,护工也难找。村委的人再放心不下杨士德,也不得不把杨士德托付给同是病患的乔芒果,先回去处理家里的事。
乔芒果原先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又老得跑厕所,这决定太过冲动,可巧莫惊春就带着莫星河出现了!
虽然是因为莫星河高烧不退,两个人才到了医院来,乔芒果还是很高兴。
“哎真好真好,我本来还担心我们这两个孤家寡人只能惨兮兮地瞪眼到天亮,不然没人给看点滴呢。”乔芒果高兴地晃一晃手,当做和莫家一大一小打招呼。
莫惊春把想要爬上杨士德的床的莫星河抱上去,问乔芒果:“莫问枕送你来的?”
乔芒果一听莫问枕的名字,简直像听到吃人的鬼,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加摇头,嘱咐莫惊春:“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住进医院的消息告诉他,不然,他可得笑死我!从我进军美食赛道以来,他总唱衰我,说我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吃进医院!哼!都怪他那张臭嘴,我果然就吃坏肚子了!我就是怕他笑,才搞了个声东击西的计谋,从他楼上溜下来,自己骑小电驴到医院来的。”
想到乔芒果惨白一张脸捂着肚子,还要独自骑小电车来医院,自己挂急诊,自己看病,自己住院的惨状,莫惊春无言了一瞬,不知道要佩服她这坚强的意志,还是要责备她怎么不知道找街坊帮忙——卖席巷的街坊向来热心,把“能帮就帮”的南市精神发扬地非常彻底的——但莫惊春看乔芒果现在的样子,也不好多说,最后只是竖起了大拇指,真心实意夸了一句,“叻女。”
乔芒果知道那是夸她厉害的意思,得了一分颜色就张罗开染坊,骄傲一抬下巴,“这有什么呀?我之前在沪市没有什么朋友,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什么一个人换灯泡啊,一个人装家具啊。我曾经还一个人把一台二手冰箱背上楼呢!五楼!步梯!”
莫惊春咋舌“哇”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那你来卖席巷住可就对了,卖席巷别的没有,热心市民多的是。你有需要帮忙的,喊一声,大把人出来帮衬。”
乔芒果很赞同,“卖席巷的阿叔阿姆阿哥阿姐们都很好,我能租到莫问枕家那么便宜的房子,还是黄二哥听说我没地方落脚又没多少钱,把他家的房子介绍给我的呢。只是……”
莫惊春眼见莫星河已经小心翼翼摸上笑眯眯看他的杨士德的袖子,小小的手指轻轻触碰杨士德袖口的壮锦织带,“嗯?”了一声乔芒果。
乔芒果不太好意思,“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有时候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请人帮忙。我怕给人家添麻烦,又怕欠了人家的人情,还不清。”
莫惊春略想了下,就十分了然了。
他之前听莫问枕揶揄过好几次,乔芒果是个宅得不行的宅女,有点儿社恐,点个外卖都是从楼上扔篮子再吊上去的——除了懒得下楼,就是害怕见生人。
莫惊春很好奇,“可是你要走自媒体这条路的话,不跟人接触不太……有利吧?”
莫惊春怕话伤人,斟酌了用词,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太说教了,赶紧又问乔芒果,以转移话题,“你怎么想到要做自媒体的?我听二哥说,你之前在沪市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不是吗?”
乔芒果挠挠脸,羞赧道:“我那个工作朝九晚五的,每天三点一线,日子很平淡的。做久了,就有一种,好像人生一眼就看到头了的感觉。”
莫惊春很清楚那种感觉,就是他年少时候,站在卖席巷口,往卖席巷里看那种感觉。从街头一眼能看到巷尾,谁家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做的什么营生,好几十年一成不变,他们莫家甚至好几代人一成不变。
那感觉,像凝视深渊,看久了,如深陷泥沼,一辈子都逃不开了。
乔芒果又说:“我其实那时候很迷茫的,我从小就是按部就班的人,念什么学校,选哪个专业,毕业后进什么单位,从事什么工作,我爸爸妈妈都给我安排好了的。这样的生活也确实没有波澜,一切都只是……按部就班。后来有一天,我吃饭的时候刷到一个短视频,是一个记录群众演员一天的纪录片,我突然觉得,啊,我也可以啊!”
莫惊春愣了一愣,“做群众演员?”
“当然不是!”乔芒果惊呼,认真说,“是做自媒体!自由又洒脱!无拘无束,充满变故!多刺激?!这才叫生活啊!所以我当天就立马辞职了。”
莫惊春心里有根弦,因为乔芒果提到的纪录片理想,也微微一动。他不自觉又握紧右手,把手藏在身后。
乔芒果已经和听得津津有味的杨士德讲到她当天就立马甩了一封辞职信,在领导和同事错愕的目光中走出单位大门,当天就辞职收拾包袱,踏上旅行路,按照她最初的想法,从一个旅游博主做起。
“但是我没想到旅游博主这么费钱,又累。我的数据也不好,别说吃上自媒体的饭了,我都要动用自己养老的本钱了。”乔芒果说着,脸垮了下来,“我那天其实都打算打道回府了,但是上错了公交车,我就想,啊,那一定是上天的安排。701把我带到永宁县来,还让我在卖席巷那儿下车,又让我在二哥家吃了一碗巨好吃的榨粉,被二哥和二嫂他们聊了一下之后,我不但不沮丧了,反而还找到了事业的新方向!”
杨士德很感兴趣,“做榨粉吗?”
乔芒果皱起眉,一本正经,“不!是我要做风土人情赛道的自媒体博主!我!要从记录永宁县的风土人情开始!”
杨士德连连点头,还带着莫星河一块儿鼓掌,“好!真好!”
乔芒果又得意起来,有股子趁热打铁的劲儿,问杨士德:“杨阿爷,我看您做的这个壮锦也好神奇,有没有兴趣让我拍成一个小小的纪录片啊?”
杨士德高兴点头,“好哇!你拍,把好看的东西传扬出去!”
乔芒果一鼓作气,也不管自己肠胃炎中,诸多不适了,赶紧点开手机备忘录,在上头滑来滑去。
“杨阿爷,您做壮锦多久了啊?对了您有徒弟吗?要是有的话,方不方便让您的徒弟们一块儿出境啊?我想要是拍一个师徒一块儿踩织锦机的画面的话,一定很震撼。”
莫惊春随着乔芒果的话,脑海中也构出了一些画面。那近乎是出自他梦想深处的下意识反应,他在心里立即就起草了脚本,构思了画面。
没想到杨士德笑着叹气,爱惜拍一拍莫星河摩挲他袖口织带的手背,“唉,我十二岁就在我阿妈的教导下织锦了,织了七十三年啦,这一辈子也收过很多徒弟,但是留到最后的,一个都没有。”
乔芒果惊呆,“啊?为什么?”
杨士德笑笑,“织锦辛苦啊,一天只能织那么点点,哪里比得上人家用机器织出来的布?做得慢、做得少,来钱就慢,怎么养得活家里?年轻的不想做,老了的手脚眼都跟不上,做不来,那不就是……一个徒弟都留不下咯?”
莫惊春心里也跟着一叹,这何尝不是部分非遗手艺现状?无人可接、逐渐没落,和他莫家纸扎一样,最终也会被现代社会遗弃,成为历史书上短短一句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