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讲故事
“何尝不是一种对强者的霸凌？”
伊芙丽知道黎晓所指的正是自己，像是因为黎晓的这一句话而陷入了思考。
是啊，之所以自己愿意在游戏中输给吴石磊，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成年人，没有和孩童一般计较罢了。
但这一次让吴石磊觉得“公平”的游戏……何尝又不是用自己的“不公”交换而成的？
即便是在被吴石磊裹挟的情况下，她看向黎晓的眼神中也似乎多了几分意味。
“我大概理解你想表达什么了。”
肯尼仍有不解：
“可是关于第二个游戏呢？在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中，护工为什么又要每次都针对吴石磊？”
“就算这一切都是吴石磊用自己的视角来重新演绎的，但是这样的事情也确实还是发生了吧？护工为什么每次游戏中都要想办法抓到吴石磊？”
“如果我想得没有错的话，这恰恰不是因为针对，而是因为那名护工真的把吴石磊当成了自己很在意的孩子。”
“什么意思？”
众人不解。
徐夏若有所思道：
“你是想说，和抢凳子的游戏一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里……一只合格的‘老鹰’，本来就应该抓鸡群里反应最慢的‘小鸡’？”
黎晓点点头。
“可是你又为什么会提到这名护工很在意这名孩子？如果她真的在意吴石磊这个孩子的话，难道不应该尽量在游戏中放他一马才对吗？”
“别忘了，他们可是在一起玩游戏……一只合格的‘老鹰’，又凭什么要特意的放过其中一只‘小鸡’？每次都被老鹰故意放过，这个‘小鸡’会怎么想？”
黎晓忽然就回想起了前世某个坐在轮椅上的作家。
自从那名作家的双腿因为疾病而残疾后，他的家人们都对他小心翼翼，一直很忌讳提起他的腿。
这从家人们的角度来说是保护和照顾，但也许这种特别的保护反倒时刻提醒着双方不再是同类人，让彼此之间虽然相敬，但却产生了再也无法抹去的距离。
但只有他真正最好的某位朋友，才没有把他当成残疾人，带他去踢球，让他去守门，那名作家想必也因此找回了当年的自己，度过了最为自在的一段时光。
“在面对弱势群体时，我们通常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歧视他们，从而给予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护，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
黎晓面色凝重的说道：
“可如果有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的照顾反而是多余的，反倒会让他人感到不自在呢？”
“额外甚至过分的保护对于弱势群体而言，怎么就不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区别对待？”
他看了蹲在地上的吴石磊一眼：
“正是因为那名护工十分在意吴石磊这名孩子，注意到了他平时孤僻的性格，所以在游戏中才决定平等的将其视为和另外十二名儿童没有任何区别的‘小鸡’，希望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区别对待，希望他觉得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不是么？”
“甚至孩童们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正是因为他们平等的把吴石磊看成了和孤儿院里其他孩童没有区别的朋友，所以才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区别对待。”
“平等的一视同仁，有的时候实际上才是最大的尊重。”
“只不过是在吴石磊扭曲的视角看来，这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针对，再以他的方式演绎成了容易误导我们的场景。”
众人愕然。
吴石磊则更像是因为黎晓的解读而冲击了自己的认知，一种像是愧疚的表情逐渐从其面庞上显露出来，瘦弱的身体不停的颤抖。
黎晓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自己和伊芙丽扮演的那对父母。
吴石磊似乎一直很在意，他的母亲当时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可发生在这间孤儿院里的事情却又告诉了众人，这个孩子看待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带着巨大的自私和恶意的。
如果关于孤儿院里一切的游戏和行为都是被他恶意解读的话，那么关于那个笔稿上所描述的回忆也很有可能只是片面的，扭曲的。
甚至如果发生在这间孤儿院里一切对于吴石磊个人来说“不公平”的事情，实际上都是“公平”的话，那么有可能关于他母亲离开的事情实际上也是“公平”的。
可是关于一个母亲抛弃孩子的事情，又怎么有可能是公平的？
孩子太过于叛逆，把母亲气跑了？
又或者这个孩子其实是男人的私生子……这个女人实际上没有抚养他的义务？
甚至是女人实际上没有抛弃他，只是她得了某种不治之症离世了，而他的家人出于保护孩子的原因而始终没有告诉他真相？
不。
这些剧情，都太狗血了，而且和他们在笔稿中所看到父母争执的内容也对不上。
吴石磊只是错误的理解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没有扭曲到开始凭空杜撰的程度。
【到目前为止，你的大部分推理实际上都很不错，但有一个地方被你疏忽了，有两件事情的顺序不对，凡是都得讲究个前因后果……不是么？】
前因后果？
因果的顺序被自己弄乱了？
结合自己上面的推理过程，黎晓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是哪两件事情的顺序搞错了：
吴石磊实际上是先因为母亲抛弃了自己，所以才认为这个世界对着自己不公平，所以认知才逐渐开始产生扭曲，最后才发生了关于在孤儿院里的一系列事情！
也就是说，至少关于吴石磊在母亲离开前的认知还是正确的……当时也确实发生了那些关于父母吵架的事情！
可是答案真的就如此简单吗？
如果女人当时真的是因为有了外遇而抛弃这个家庭的话，为什么吴石磊却仍然对此有所困惑，为什么他的父亲从未向吴石磊陈述过这件事实，要让他带着关于“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的困惑一直挣扎到现在？
【好吧，看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鉴于那个小屁孩现在不会让你接触到他手中的天平，所以我可以帮你跳过一点剧情……谁让我是你的好备注呢？】
【关于他手中那个圣者途径序列三的遗物，它其中之一的能力你也见识到究竟是什么了，它可以让接触到它的人判断对于某件事的“公平性”，这实际上是一件审讯专用神器。】
【但需要注意的是，每一个接触到天平的人的判断，都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
每一个接触到天平的人的判断，都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
【没错，所以关于这件事情，如果小屁孩的母亲接触到了天平，那么它会回到平衡，如果是你接触到了天平，那么它将会左右倾斜，无法再维持稳定。】
什么意思？
黎晓微微有些诧异。
也就是说，一个母亲抛弃一个孩子的这件事情，对于孩子本身来说不公平，对于母亲来说却是公平的？
而站在他的视角，站在一个公众视角来看，他却无法判断这件事情的对错？
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件事情从三个角度来看，会产生三种不同情况的判断？
新加入孤儿院的第13名孩童，朴素的东方男孩，暴怒的父亲，沉默寡言的母亲，打扮，男孩始终无法理解母亲抛弃自己的原因，飘忽不定的天平……
这一刻，黎晓闭上双眼，许多醒目的线索如同暴雨一般朝着他的眼中洒落……
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沉吟片刻，试探性地朝着蹲在地面上那个颤抖不已的孩子说道：
“吴石磊？”
男孩如闻大敌，身体再度战栗不止，但一只手却仍然死死的抓着伊芙丽，怀中也紧紧的拥着那个开始飘忽不定的天平。
他一直以来对待这个世界的恶意和偏执似乎因为黎晓的那番话而产生了动摇，他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重新稳固自己的认知。
但他似乎是陷入到了某种歇斯底里的自相矛盾当中，忽地抬起头来：
“胡说！你胡说！”
“就算发生在这间孤儿院里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大家，但是爸爸妈妈吵架和妈妈离开我的事情是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人！”
黎晓没有回答，只是严肃地看着他。
“小磊弟弟，我们不如再玩个游戏吧。”
他说道。
玩游戏？
这个关键时候，黎晓怎么忽然又开始跑题了？
但有了先前多次的经验，众人最多也只是互相诧异的对视一眼，甚至是略有期待的等待着黎晓接下来的表现。
“游戏？”
本是歇斯底里的吴石磊再度听到“游戏”这个关键词，忽然脸上便再度恢复了几分孩童的天真：
“哥哥想玩……什么游戏?”
他试探性地问道。
“哥哥姐姐们已经陪你玩了三个游戏了，这一次你可以反过来陪哥哥玩一次游戏吗？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个游戏了。”
吴石磊的表情十分挣扎，像是拒绝又不想拒绝：
“哥哥，你先说说看，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
黎晓看着吴石磊说道：
“这个游戏叫做，‘你问我答’。”
“游戏规则很简单，你可以问哥哥一个你一直以来最为在意的问题，如果哥哥答对了，你就放你身边的那个姐姐离开……好吗？”
“那不行。”
吴石磊本能的拒绝：
“她现在是我的妈妈，我才不会让我的妈妈再次离开我。”
“可是。”
黎晓严肃地说道：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真正的妈妈，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吗？”
这一句话如同雷击，让吴石磊彻底愣住。
他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看了看一旁那个陌生的“母亲”的面孔，又看了看身前态度郑重的黎晓。
“我……我想知道。”
终于，他小声的说道。
“那咱们拉钩？”
黎晓隔空勾起了小拇指。
吴石磊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黎晓的小拇指：
“哥哥，你先说。”
“我不会撒谎的，如果哥哥真的告诉了我妈妈离开的答案，我会放新妈妈离开的。”
“好吧，这个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黎晓知道这应该已经是自己能通过交涉来争取到他最大的让步，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准备措辞：
“不如就从……哥哥在海里打怪兽开始说起吧。”
众人：“?”
他不是在回答吴石磊的问题的吗？怎么忽然又跳到打怪兽身上去了？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跳脱？
但黎晓则没有在意众人的反应，而是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吴石磊：
“怎么样，想听吗？”
吴石磊迟疑了一阵：
“想听。”
果然，十二三岁的年纪天然就对打怪兽感兴趣，这条准则即便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同样通用，黎晓小时候可是追着某迦奥特曼一集不落。
“哥哥有一天忽然在一条船上惊醒，发现自己被迷晕了，然后绑到了一条满是尸体的破船上，周围全是充斥着呢喃声的黑海，远处还有一条看起来好几十米高，柱子那么粗的触手在对我张牙舞爪——”
若是在前世，黎晓或许也是个合格的幼师，他在描述自己的这段经历的时候绘声绘色，甚至还配合上了脸上夸张的表情。
他身后的众人也只是旁敲侧击的听说过黎晓在呢喃之海时的那段壮举，还是第一次听当事人绘声绘色的描述自身的经历，也不由得纷纷被黎晓的讲述而吸引了注意力。
叶雪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黎晓的背影。
黎晓故意沉默了片刻，吴石磊果然很快就上钩了，好奇地问道：
“然后呢？”
“然后啊。”
黎晓这才接着说道：
“然后哥哥就发现了原来是船的海面下盘踞着一只可能比好多艘船都还要庞大的怪兽，原来就是这个怪兽刚才把船上那些人都杀掉了，当时的船上可全都是血呢。”
“然后呢？”
吴石磊似乎也逐渐被黎晓带入了认真听故事的状态，甚至有可能就连身后的几个队员都是如此。
“然后啊。”
黎晓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
“哥哥就和那只怪兽打了起来，哥哥打着打着，很快就发现自己怎么都打不过那只怪兽，当时也没有任何相信光的力量可以帮到哥哥，所以当时的哥哥可是差点就要死了。”
“然后呢？”
“但是这时，哥哥也发现了原来那只看起来无敌的怪兽也是会流血的，它和哥哥打起来，也只是为了求哥哥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