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赶车

晨雾还未散尽，易乌老汽车站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

陆允川踮脚望去，灰扑扑的人群像涨潮的海水，不断冲刷着汽车站候车大厅的狭窄入口。

那四扇已经漆皮斑驳的红色木门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无数人的梦想，也迎接着数不清的希望。

车站前的小广场上，陆允川三人站在一处花坛边，和张家兄弟以及周康四人话别。

周康他们还有一名同学正在赶来易乌，预计明天才会到达。汇合后，他们才会和张国胜一起前往省城。

周康他们的大部队去参加诗歌大赛，张国胜则是要去跑杂志社，继续推销自己的小说书稿。

昨晚纽扣压模机的大成功给了张国胜很大的鼓舞。早上起来，这个中年人眉眼间的阴郁都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开玩笑说，如果这次去省城再发表不了书，他就先回家好好干手工作坊的生意，等到挣了大钱，成了易乌的“纽扣大王”，就干脆自己搞一个杂志社，专门发表自己的小说。

易乌的清晨很冷，几个人围着围巾，呼出的气甚至都在他们的刘海上结出了细碎的冰渣。眼看着上车时间临近，陆允川他们才和张国胜、周康等人话别。

转身时，三人身上都挂满了大包小包。

昨天陆允川婉拒了张家兄弟支付的纽扣压模机“改良费”，只言明这是对张家人热情接待的回报。

张家全家感动不已，干脆在陆允川他们睡下后忙了一个晚上，硬生生给陆允川他们准备了三大包袱的小吃、肉菜和干粮，唯恐他们路上挨了饿。

对于这些好意，陆允川他们倒是没有拒绝，而是笑呵呵的全盘收下。

三个人就这么一人抱着一个大包裹，步履蹒跚的朝候车大厅走。在接近大厅的台阶时，戴裕迟突然“哎呦”一声，往后踉跄了一下，同时他的身前，还传出了一声小小的呼痛声。

三人把包袱放下，才看见原来是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跌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眼泪汪汪。

刚刚戴裕迟抱着大包袱看不见前边，把小姑娘给撞倒了......

戴裕迟赶紧上前去扶起小姑娘。小姑娘很乖巧，被撞到了也不哭，只是怯怯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关切的大人。

天气太冷，戴裕迟注意到小姑娘那身打着补丁的破棉服很是单薄，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阵呼喊：

“囡囡！”

一位同样衣着破旧的老太太突然跑上前来，抱起了小姑娘。直到被老人抱进了怀里，一直绷着的小姑娘才放松下来，憋着嘴开始哭：“阿婆，疼～”

看到小姑娘的家长到了，陆允川、戴裕迟三人赶紧上前道歉。

老太太也是明事理的，检查了小姑娘没有大碍后，见这三个年轻人也是诚心道歉，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抱着小姑娘往回走了几步，来到候车大厅台阶的另一侧，那里是一些卖早点的小商贩聚集区。

老人抱着小姑娘回到了一个麦芽糖摊位的后边，放下小姑娘，又继续在晨风里叫卖起了自家的麦芽糖：

“麦芽糖——现熬的麦芽糖嘞——”

灰白头发的老婆婆蹲在摊位后边，面前是一个大篮子和三个粗瓷碗，粗瓷碗里码放着一块块琥珀色的麦芽糖。

扎羊角辫的小孙女也不哭了，也懂事的在旁边吆喝着，稚嫩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

“麦芽糖～阿婆做的最甜的麦芽糖嘞～”

这时，摊位前突然有两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背着大包小包走过，他们高声说笑着，完全没注意自己身上的行李扫到了那对祖孙的摊位，粗瓷碗最顶端的三颗麦芽糖被扫落下来。

看着麦芽糖落地，祖孙俩没敢去拦那两个粗犷的大汉。老太太只是站起身，小心的捡起那三块麦芽糖，小心的吹去上边的尘土。

她也不把脏了的麦芽糖放回去，而是掏出了手帕，把麦芽糖放进了手帕里。

想了一下，又取出了一块，放进一旁小孙女的嘴里。

吃到了麦芽糖，嘴里甜甜的味道让小姑娘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脸上也绽出了甜甜的笑。

有一些糖渣落到了她打着补丁的裤子上，也被小姑娘小心的捡起来，重新塞进嘴里。

看着寒风里蹲着叫卖的祖孙俩，戴裕迟的喉结动了动。他回头看了看陆允川和陆学远，三人目光交流后，他直接走向了那个小摊位。

摊位前，戴裕迟没说话，先是蹲下，拈起一颗麦芽糖放进嘴里。

在祖孙俩有些防备的目光里，他的眼睛一亮：“好吃啊！我全要了！”

陆允川没有跟着戴裕迟，就远远的站在台阶边上看。

他看着老婆婆先是连连摆手，好像在解释着什么。直到戴裕迟不依不饶的说了一大堆，两个人交流了有接近十分钟，老人家才喜笑颜开，有些迟疑的用油纸给戴裕迟包了四大袋子麦芽糖。

直到戴裕迟走回来，他还不忘回身朝着已经收摊的祖孙俩招手：

“快带孩子回家去啊！小姑娘都困了～”

在得到小姑娘一个甜甜的笑脸后，他才转回身，献宝一样的展示手上的四袋麦芽糖：

“味道真的不错哎，够咱们路上吃了！”

陆允川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候车大厅里突然传出了工作人员的呼喊声：

“去静波的车检票了啊！最后十分钟！没检票的快点！”

随着铁皮喇叭里的通告声，站外的人群又涌起了一股浪潮，陆允川三人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化身成了洄游的鱼，抱起行李，奋力在人群中向前挤着。

因为戴裕迟在候车厅外耽搁的那一会儿，他们排在了人群的后段。

从候车大厅出来时，他们就远远的看见那辆挂着“静波”牌子的客车前，已经被黑压压的乘客围满了。

因为人多，司机先锁了车门，让售票员在车下验票，他则是爬到了车顶上，安置那些验了票的乘客的行李。

车顶上已经捆了十几个竹篓，尼龙网兜从车顶的边缘探出来，还能看见吊在半空的搪瓷脸盆和铝制饭盒。

三个人面前还有一辆去省城的汽车，也是黑压压围满了人，甚至堵的路走都走不动，

看着人实在太多，戴裕迟和陆允川对视了一眼，突然大喝出声：“让让！开水！开水啊！”

趁着众人下意识躲闪的空隙，陆允川也一把扯过陆学远，三个人奋力挤过了面前的人堆。

在一片叫骂声里，三个人总算是突了围，开始向着自己的车疯跑。

就在戴裕迟喊开水的同时，那辆去静波的客车上，司机也完成了车顶行李的捆扎。

他在车顶上甩了甩手，然后敲响铁皮车顶。

随着“铛铛铛”三声，售票员打开了车门，人群轰然炸开，穿解放鞋的脚、印着“奖“字的搪瓷缸、捆着麻绳的铺盖卷，全都朝着车门涌去。

在司机从车顶下来时，陆允川三个人才终于跑到了车子前。

戴裕迟的帆布鞋被踩掉一只，他甚至来不及重新穿好，只能让陆学远拎着，自己单脚蹦跶着往前蹿，活像只扑棱的鹌鹑。

已经上车的乘客们都乐呵呵的看着这三个狼狈的年轻人，有些不怕事大的，还打开窗户，朝三个人喊：

“满了满了！没座位了，下次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