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日试验
自县里同意了乌窟洼的“十日试验”方案后,柳家湾忙成了蜂窝。
林生带着十几名壮劳力、再加上几位知青,赶往山中在简易营地搭棚,准备开挖试验池。
乌窟洼半山腰间,林生等人搭了几顶破旧帐篷,加些柴草挡风。
竹竿和绳索将一方狭窄山地围起来,临时做成“小营地”。
夏日午后,山风闷热,大伙儿忙着在洼地周围砍树桩、清石块,力图挖出一个足够蓄水的试验池,看看泉水能否稳定汇聚。
林生先前在村里排定了工组。
孙大柱、刘小虎领一帮青年主挖池。
沈兰和宋雯雯则跟随“测绘记录组”——他们要绘制现场地形图,量测水位涨落。
县里派了两个“观摩干部”隔两日来巡一下,如果十天内水能保持在合理水位,工程就进一步立项。
沈兰与宋雯雯,本应同属知青的“女队”,可随着队伍一同入山后,两人之间氛围似乎有些别扭。
宋雯雯短发干练,性子直率,对林生的农业技术尤其倾慕。
沈兰身材修长,面容秀丽,有艺术学院背景,性格温柔,尤其在绘图上有过人本领。
如今同在“测绘记录组”,很难避免碰撞。
第三天傍晚,试验池已挖了一米深,孙大柱等刚放下镐头歇气。
林生召集测绘组在一旁商议。
“明天要正式量水位,我希望先有个地形草图,标清池子周围坡度、岩层。你们先把大面框架画下,我再结合数据做注释。”
宋雯雯忙点头:“行,我先把之前的草图再精细化——”
话还没落地,沈兰悄然插话:“那个草图,我也画过一份。我的布局应该更全面些。”
她取出一本略显旧的速写本,递给林生。
上面线条细腻流畅,山势、洼地、树丛位置标得清晰可观,显示出极好的美术功底。
林生接过本子一看,眼睛一亮:“不错,沈兰,你画得确实更详细。”
宋雯雯闻言,心下一紧。
其实自己先前画的虽也不差,但明显没沈兰这般美院底子,线条没那么灵动细致。
一时间,脸上尴尬一闪,心里免不了酸楚。
沈兰看着林生表情,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夹着一丝隐隐得意。
又扫了一眼宋雯雯,见她神色黯然,心中莫名舒畅。
林生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轻声安抚:“你俩都各有所长嘛。雯雯图里标注了许多数据,沈兰的笔触更美。明天我把这两份图都带去做对比。”
宋雯雯勉强笑,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当然没意见。”
沈兰刻意地接上了一嘴,但是轻声细语:“也行啊,一起对比。”
会后,众人散去,林生留下来收拾纸笔。
宋雯雯本想再讨论一下明日量水位的分工,犹豫片刻,终在营地小径上拦住林生。
“那个……林生同志,能不能再看一眼我标的数据?有些地方我怕不够精确。”
语气带着小心翼翼,还有点失落感。
林生一听便知她对“被沈兰比下去”有点耿耿于怀。
“雯雯,你的数据更详实,只是沈兰画线漂亮。别有心理负担,咱不是比赛。”
说到“雯雯”二字时,林生不自觉放软语调,像在哄一个受挫的小战友。
宋雯雯轻轻咬唇,声音更低:“我就是怕自己做得不好,给你拖后腿……”
她一面说,一面把图纸摊开。
薄薄的纸在山风下颤动,短发随风轻扬,映出她那双略显忧虑的眼睛。
林生微微俯身,与她一起盯着那图:“其实这些标高数据,你记得相当完整。这里到洼地的高差只有十米左右,若真挖到二米深,水就能自流进来。你做得很好。”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图上某处,与宋雯雯的手险些相触。
二人对视一瞬,都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林生心里悸动:“宋雯雯的短发脸蛋这么近看……还挺好看的。”
宋雯雯也感觉脸上发热,仿佛山风都不够凉快。
谁料这静谧里,沈兰忽然出现,远处唤道:“林生,宋雯雯,你们……还没回帐篷?”
声线听似平和,却能夹带丝丝醋意。
她快步走近,目光扫过他们共看的图纸,又瞥见宋雯雯脸颊微红、林生神色放松,心头隐隐不快。
宋雯雯慌忙收起图纸,后退一步。
林生皱眉看沈兰,见她神情难以捉摸,便硬着头皮笑:“我们在确认下明天的数据。沈兰也来看看?”
沈兰却不打哈哈,严肃了起来:“我刚搭好我那幅图,想拿来比对一下。可好像……没见你们等我。”
尽管语调不高,却让人听出一股埋怨。
林生意识到二人间的气氛陡然紧张,虽不知如何化解,只得安抚:“咱在一个队里,随时都能核对呀。别急。”
沈兰却没再多说,只冷冷看一眼宋雯雯。
然后收住话头,转身走开。
林生和宋雯雯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出些不快的尴尬。
夜晚山风拂过乌窟洼的临时营地,竹棚里点起火堆,照亮人们疲惫的面庞。
大伙儿席地而坐吃干粮。
县里观摩干部没来住夜,他们只白日来巡查,于是年轻人之间的微妙交锋也愈发毫无掩饰。
林生垫着图纸,向孙大柱、刘小虎讲解明日具体的挖掘方式。
宋雯雯、沈兰一左一右坐在火堆两侧,偶尔朝林生这边张望。
宋雯雯想再次请教点问题,却见沈兰没有走远,心里有点发慌。
沈兰看着宋雯雯欲上前搭话又不敢,暗自冷笑:“就这点胆量,还想独得林生关注?”
林生注意到二人都似心绪不宁,脸上写着酸楚,只是自己一时分身乏术,也不便公开呼唤某个女孩谈心,以免引起更多尴尬。
“先把工程做好再说吧。”
第二天清晨,大伙儿开挖试验池进度明显加快,然而没多久就遭遇意外——坑底竟出现一大块坚硬岩石,镐头凿得火星四溅也只能勉强凿掉边缘。
孙大柱满头大汗:“这……这下咋办?”
林生下坑查看,眉头微皱:“这应该是块嵌入山体的岩脊,不拆开无法深挖。若我们无法深达两米,就测不出真实水位。”
要继续砸石头?
很费时又费力,还有碰破工具的风险。
众人焦急,宋雯雯走近一看那岩面,试着把手按在上面,像是想把边缘情况记下。
沈兰却同样拿笔记录,抬眼微讥道:“你想干嘛?画下来就能打碎岩石吗?”
宋雯雯脸上一热:“我只是想把岩层位置记下,或许能找个更有利的破裂口。”
沈兰语气略带不服:“破裂口的判断,我也能画。你别忘了,我学过素描,对结构透视更擅长。”
两人相互间火药味渐浓,林生赶紧介入:“都别吵,都很好。沈兰,你用透视画出整块岩石外轮廓;雯雯,你标下厚度和裂缝走向。两幅图综合就能看出最佳凿点。”
说完,他看向沈兰,含笑:“你美院出身,透视结构更强。劳驾你了。”
又朝宋雯雯扬眉:“雯雯记录不少数据,相信能精确给咱们定位。”
沈兰和宋雯雯都被这番“调解”愣住。
沈兰依旧微拧眉,宋雯雯心底稍安,却也觉得自己跟沈兰站到了一条竞争线上。
二人没有再针锋相对,却都暗中憋着劲。
当日下午,林生要去山洼外侧找一条小溪,取水给工地煮饭。
但是林生有些路痴,只好寻人帮助:“雯雯,你图里标注了那小溪位置最清楚,带我去可好?其余人都在挖池,我们俩快去快回。”
宋雯雯闻言心头陡然一喜,应了下来,欣然跟着林生下山坡。
此举让沈兰心里又是一阵醋味翻腾,却不好公然阻拦,只能目送二人远去。
两人一路下行,不多时来到一处半石半泥的小溪,溪水叮咚清澈,却也布满碎石和杂草。
林生拿木桶汲水,宋雯雯在旁蹲下帮忙清理水边草秆,偶尔有石子刺脚,她龇牙咧嘴低呼。
林生见状,忙扔了桶过来扶她:“看你穿的鞋子破,别割到脚。”
宋雯雯脸泛红晕:“我没事……谢谢。”
她低头拂去鞋底那根尖锐石子,背心已被汗浸出形状,短发被汗水湿透一些,露出耳后白皙皮肤。
林生目光轻扫,忽感心头悸动,那是一种来自年轻女孩懵懂而又清爽的吸引力。
溪边绿影摇曳,风过叶隙。
他帮她捡掉石子,又将木桶递回:“我来扛,你拿小壶。”
宋雯雯点头,微笑如六月山花:“好。”
一抬头,阳光打在她眼里,映得她眸光闪亮,仿佛一汪水幽幽蕴着谢意。
林生心底升腾出温暖。
宋雯雯其实很动人,尤其相处下来,她并非城里那种高高在上,而是能忍苦能勤学,甚至把自己的很多农技指导都记在心里。
正走神间,宋雯雯突然踩滑,向后失衡,情急中林生再次伸臂揽住她腰,二人身躯贴近。
林生感到宋雯雯腰肢纤细柔软,还略带汗香。
宋雯雯呼吸急促,脸烧得通红,只慌乱挣开。
林生也自知失态,轻咳两声把她扶稳:“小心。这里石头滑。”
宋雯雯心跳未平:“谢……谢谢。我…”
话没说完,只好强作镇定挽起裤脚,一起把桶装满。
一时间气氛暖昧又紧张,却让他们都隐隐不舍这片刻独处——
毕竟这在热闹的工地里实是难找。
待林生和宋雯雯提水回到营地,却见沈兰正对着一帮社员展示她刚画的一幅“水位预测图”。
沈兰性子本柔,极少在众人面前彰显,如今似乎憋着一股劲般地掀起波澜。
“这是我结合上午裂缝测量,做出的水位涨落模拟。”
沈兰抿唇,声音不高但清晰。
“若再下场大雨,水势会顺着此缝涌入,池子或许能快速蓄满,所以我建议在边缘多挖一道排水沟,免得万一山洪暴发冲坏池基。”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连孙大柱都说:“沈兰同志这图画得精细呐,连可能冲毁哪儿都标了。”
林生走近浏览那图,也颇为惊喜:“你短短时间就画出水位模拟?真挺厉害。”
沈兰听林生这般肯定,脸上浮现一丝隐约傲气,却注意到林生身边站着宋雯雯,二人还带着水桶进来。
心里再度醋意翻涌,面上保持平静,扬声继续对社员说:“改天县里干部再来看,我也可以把这图给他们看。免得有人以为我们只是瞎忙。”
这句“免得有人以为”听来无明显对象,却说得极重,还不忘斜扫一眼宋雯雯。
宋雯雯敏锐察觉到那目光里的暗示,心中堵得慌。
林生还在欣赏沈兰作品,一时间没察觉二人波澜。
宋雯雯默默把水桶放好,攥着手指暗想:“我也有一份水位图啊,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善。沈兰怎么就先拿出来了。”
目光一闪,她欲开口,却被沈兰抢先补充:“不过,我还要林生同志的进一步数据来精确标明,这样县里看了才信服。”
“成,你俩再对下数据,我也让雯雯把她测量的深度传给你。”林生随口道。
沈兰一听,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她的也行。”
这股不耐的语气里对宋雯雯明显带着敷衍。
雯雯被刺得心头火,想反击又怕场面难看,只好忍住。
营地一侧,晚饭时间临近,火堆燃起薄烟。
林生吩咐大伙收工后尽快来这开个碰头会,讨论次日凿石的安排。
沈兰和宋雯雯都想在会上展示自己绘制的图,但二人心中都明白:彼此较劲已然形成。
林生只觉到她们之间气氛怪怪的,却不知缘由来自何处。
看着她们各自抱图板站在篝火边,林生终究还是开口:“你们俩的图都很重要,先别争。下回我可以一起向县里干部展示。”
宋雯雯轻轻咬唇:“好。”
她想说还有最新标注,但终于默了下去。
沈兰冷静得多,轻轻呼了口气:“我没争,只是做自己的分内事罢了。”
夜幕降临,乌窟洼营地里的火光照见岩壁上的影影绰绰,也映照在三人纠缠的心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