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救
陆北就像一只被随意驱赶的家畜,从一个笼子里被赶往另一个笼子,从一位驯牧人被移交给另一位驯牧人。
一个人的烦恼大多来自于见识多,一群人的烦恼大多来自于能够互相交流,见识多的陆北不愿交流,让对方很烦恼。
陆北被绑在审讯木架上,面前几名身穿黑色警服,闹不清对方是日本人还是汉奸,见陆北死硬不开口,对方便气急败坏对他进行刑讯逼供。蘸水的皮鞭使劲抽,疼的陆北直叫唤,一个人抽累了便换一个人抽,承受不住疼痛晕厥过去,一盆冷水浇醒,继续玩命儿的抽。
鹤岗伪军大队长赵永富今年才三十四岁,已经当了十几年兵,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人接收矿场,并不妨碍他继续上班。
借着桌上那盏散发橘黄色灯光的台灯,他坐在椅子上打量望远镜和手表,这是能证明陆北绝非普通人的最好物证。只是看了几眼手表,他那双锐利的剑目便狠狠挑起,毫不掩饰对于陆北秘密的好奇,以及对得到日本人奖赏的憧憬。
“长官,昏过去了。”行刑人放下皮鞭说。
“弄醒。”
一盆冷水浇过去,身体受到刺激,让陆北从昏厥中苏醒,冷水刺激着身体,不断发出来自痛苦的生理信息。
陆北大口喘着粗气,尽可能调节自己的生理意识,安抚遭受痛苦而不断造反的身体,同时希望面前这群人认为自己无药可救,尽早处决自己。
“很漂亮的手表。”赵永富抚摸着牛皮表带说。
费劲抬头看了眼,陆北继续沉默的低下头。
当然漂亮了,这块手表花了三万多,当时自己也是脑袋一抽,在柜台小姐的吹捧下稀里糊涂买下,因为他觉得柜台小姐对自己有感觉,而之后的事实证明,柜台小姐只是对他口袋里的钞票有感觉。
“能买的起这样一块漂亮的手表,你的家庭一定很不错,一位从南方而来的年轻人,或许你家里是做生意的,而且还能认识洋人,也许你在国外留学过。
难得,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我一直很不解,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苦,能否回答我?”
皮鞭停下,赵永富并不急于继续对陆北行刑,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说话,希望陆北能够回应一声。
不能回答,陆北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一旦回答,就像是在一座蓄满水的水坝开一个口子,别看口子很小,但早晚水坝会因为这个口子而溃坝。
赵永富说干了嘴,见陆北依旧一言不发,吩咐手下继续行刑。
行刑继续,陆北在痛苦和昏厥中反复,他已经失去对于时间的认知,直到傍晚之时,他被拖出审讯室丢进一个臭气熏天的牢房。
‘吱呀’一声,牢门被紧紧关上,耳边传来铁链上锁的声音。
陆北无力趴在潮湿恶臭的地面,闭上眼感受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以及这份难得的安宁。
直至夜幕降临,陆北一直趴在地上没动弹,他此刻多希望有一把利器,陆北绝不会对生命有任何留念。
忽然,对面牢房传来声音。
“他是不是死了?”
那是一道稚嫩的童声,话音未落,孩童的嘴便被人捂住,似乎住在陆北对面的狱友交流意向不大。
听见声音,陆北本不想搭理,但是他很不解监牢里为什么会有孩子的声音,费力在地面上爬行,手指摸索到有水的存在。陆北俯下头吸吮着污水,尽可能缓解身体上的失水,也顾不上会带来什么疾病。
喝了两口水,陆北抬手拍打铁牢。
“多谢关心,没死。”
“或许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之后可能会打扰各位,大家都是邻居,还请多多包涵。”
“听声音还是孩子,怎么进来的?”
幽静黑暗的牢房对面并没有回答,陆北本以为自己的新狱友会和吕三思一样友善,至少自己抗联分子的名头应该在这里很受欢迎。
沉默,长久的沉默。
见对方不搭理,陆北也不再多问,寒冷潮湿、疼痛和恶臭让他精神有些崩溃,眼角忍不住滑落泪水。
早就应该流泪,只不过吕三思的存在让泪水延后些时日,陆北有些想念吕三思,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是否也在遭受酷刑。
在无尽疼痛和瑟瑟发抖中,陆北渐渐陷入昏睡,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一阵枪炮声,整个监牢里的人都苏醒过来,大声叫喊谈论着。
“抗联来了!”
“我们有救了!”
“大伙们,是抗联来了!”
艰难的翻起身,陆北趴在铁牢旁,在听清楚狱友们大声欢呼的原因后,不自觉笑出来。他望眼欲穿,此生他从未如此期盼过有人来搭救自己,也深刻明白什么是抗联的历史责任。
在黑夜中,燃烧一举火炬,给被奴隶者一个期望,给反抗者一个目标,告诉侵略者,他们绝不会放弃一寸国土,绝不投降,绝不愿成为亡国奴,哪怕面对的是死亡,也绝不放弃!
枪声越来越响,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交战声过后,枪声依旧存在,只不过稀疏些。
监牢走廊上电灯被打开,散发出橘黄色的灯光,七八名身穿伪军警察服的持枪人员出现,枪口顶在一名伪警察脑袋上,后者拿着一串钥匙手忙脚乱打开各个牢房。
“是抗联的吗?”对面牢房大声问道。
“抗联第六军一团,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持枪者高喊着。
“万岁!”
“抗联万岁!”
整个牢房都陷入欢呼的海洋,他们拍打着铁牢,疾声高呼抗联万岁、抗日万岁等口号,给予战士们能够给予的最高感谢。
趴在铁牢边,陆北也附和两声。
战士们打开对面的牢房,在昏暗灯光下,陆北看见两名妇女抱着一个孩子从牢房中离开,紧接着自己的牢房铁门也被打开。
一名战士走进来:“同志,怎么样能走吗?”
“有点难。”陆北说。
“来。”
对方扶起陆北的胳膊,将他搀扶出监牢,当走出监牢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自由气息让陆北沉醉。
枪声依旧存在,在不远处的天际燃烧起汹汹烈焰,印彻半边天际,整个矿警大队内部到处硝烟弥漫,一队又一队战士正在搜查房屋,在矿警大队营房外,几十名缴械投降的伪政府警察举着双手蹲下,一旁还有抗联战士持枪警戒。
搀扶陆北的那名战士将他放在路边,站起来大声喊叫着。
“卫生员!卫生员!”
很快,一名背着牛皮医疗箱的卫生员跑来,开始对陆北进行检查,低下头,齐耳短发洒落,对方的手很粗糙。
她细声询问着陆北:“伤哪儿了,怎么样?”
“去救其他伤员,我只是皮外伤。”陆北说。
“可以吗?”
“没问题,谢谢。”
“不用谢。”
得到肯定答复后,对方背着医疗箱朝前方跑去。
陆北和一群从监牢里被营救出来的狱友们团坐在一起,在火光中,陆北看见一具尸体从矿警大队部中抬出来,正是之前审讯自己的那名汉奸,鹤岗矿警大队大队长赵永富。
“小陆!”
“同志,监狱里有见过一位后生没,今天刚来的?”
“他是今天被移送来这里的,叫陆北。”
慌乱而有序的人流中,一道并不熟悉的背影出现,吕三思焦急的询问每一位路过战士、每一位被俘虏的伪军。
听见吕三思的声音,陆北扬起头大笑着,费力举起手。
“吕哥,我在这里。”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吕三思看见躺在人群中的陆北,满脸惊喜小跑过去,见陆北伤痕累累躺在地上,既心疼又开心。
“你小子,咱们俩可走大运了,夏军长亲自带队袭击鹤岗,咱们整个第六军都来了。”
“真好,真好。”
吕三思和陆北紧握着手,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两人兴奋不已。
身旁,同样被解救的妇人身边坐着一位孩子,对方骨瘦如柴,明亮的眼睛好奇而又兴奋的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