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之变:大清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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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忽悠两个没文化的满洲娃娃

朝晖渐起,晨光初照。

天空飘洒着细碎的白絮,薄薄一层铺满大地;胡同里老树挂满了雪花,独有清友几支,傲寒自芳。

“嘚嘚,嘚嘚……”

轻雪覆地,马蹄疾掠,扬起蒙蒙雪雾。

街头上,十余名负弓持枪、腰挎长刀的骑士驰骋而过,吓得街边行人纷纷避让、面露惊惶。

骑士丝毫不顾旁人咒骂,一副趾高气昂、旁若无人模样,好不威风。待来到一座宅第前,领头骑士翻身下马,熟门熟路刚进了宅子,大大咧咧呼唤道。

“常寿呢,咋还没起,不是说好今日去狩猎么?”

若是普通人说在寒冬腊月去狩猎,定然会被旁人嬉笑,甚至还会被正直义士拉到官府,状吿他违背了“冬春之交,罝(jū)罛(gū)不施川泽”的古训。

可当这话是从吴应熊口里说出来时,旁人不仅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非法偷猎”的规则、律法,只对普通百姓有效,对于权贵而言,根本没半点作用。

权贵,本来就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而一旁管家见到来人是吴应熊,更是小跑近前,“啪、啪”打了千赔笑着:

“额驸稍待,奴才这就去唤老爷。”说罢,觍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小跑到后院。

此时吴应熊脸上虽然挂着一副玩世不恭,可心中却是激荡澎湃不已,偏偏不敢有半分暴露。

他可是连大部分的随侍护卫都给瞒住了。

原本逃跑计划是东、南、西三路同时出发,迷惑清廷追兵,从而争取逃跑成功性。

但在与鲁虾商议后,吴应熊却改变了计划,不仅决定抛妻弃子,借着打猎名义先出北京城,甚至在出发前,还要带上计划外的两个人物。

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小舅子苏常寿。

不是他对自家小舅子有多在意,而是苏常寿的身份极为特殊。

因为,苏常寿是苏克萨哈仅剩唯一的儿子。

苏克萨哈是满洲正白旗人,叶赫那拉氏。他父亲苏纳在叶赫部与建州奴儿哈赤大战的时候,抛弃自己兄弟,投靠了奴儿哈赤,被纳为额驸,归入正白旗下。

后来,正白旗归属摄政王多尔衮,苏克萨哈也审时度势,依附多尔衮,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顺治七年(1650年)十二月九日,多尔衮在外出打猎时,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下来,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在多尔衮死后半个月,顺治帝开始对多尔衮派系进行清算。多尔衮亲信侍卫苏克萨哈、詹岱、穆济伦为了自保,向顺治皇帝检举多尔衮“欲率两旗驻永平,阴谋篡逆”,顺治大喜,借此名义,将多尔衮掘坟鞭尸,挫骨扬灰。

自家主子对大清忠心耿耿,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两白旗人愤慨不已,对大清皇室的做法也是心灰意冷。

其中部分两白旗人能理解苏克萨哈,对其行为表示理解,但更多两白旗人唾弃苏克萨哈的背主之举。

苏克萨哈几人也得以苟延残喘,而后更是受顺治遗诏为辅政四大臣之一。

多尔衮虽死,两黄旗与两白旗斗争尚未停止。

康熙六年,因为跑马圈地后的换地风波,代表两黄旗的鳌拜,与代表两白旗的苏克萨哈进行内斗,两白旗大败,苏克萨哈全家处死,仅留下幼子苏常寿。

而苏常寿恰好因为是吴三桂的女婿才得以活命。(注:)

“哈~阿浑,你怎么那么早啊,我还没吃朝食呢。”

打着哈欠的苏常寿伸着懒腰,不情不愿地对厅堂上嘿嘿傻笑的大舅哥打招呼。

腊月的北京冻得要死,不是为了上朝,谁会那么早就起床。

而且还说要去狩猎!

正儿八经旗人子弟,还有哪个去狩猎?

闲来无事,谁不是勾栏听曲,插花弄玉,好享享清福的。

毕竟祖上披荆斩棘、九死一生地打下这汉人的花花世界,不就是为了咱们能享福的嘛,不享受享受,对不起祖上经历的苦难,这可是大不孝啊……

要不是自小被自家长辈逼着,连马都不想骑了,骑马哪有坐车舒坦!

“你这夯货,天都亮了还钻窝,快起,今日还约了一人呢。”吴应熊笑骂,“可莫要失了约。”

苏常寿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抹了抹脸疑惑道:“还有谁?”

“固山贝子,苏尔发。”

“叫那小子做甚!”苏常寿怔了怔,怎么想起叫那小子了?要知道,现在京里的宗室,对苏尔发他们家的态度像看到瘟神一样,别说走动,连躲都躲不及!

“人家刚死了爹,又是个小孩子,咱们当长辈的,怎么说都得去关心一下嘛。”

吴应熊随便扯了个借口,毕竟一个三十几岁的额驸去找个九岁娃娃,咋想都不太对劲。

苏尔发是何人?是多尔博的次子,而多尔博,就是大清睿亲王多尔衮的嗣子。

多尔衮无子,过继多铎第五子多尔博为嗣子,所以在法理上,苏尔发应该叫多尔衮为玛法!

以开国皇帝的实力、接盘带孩子的女人,在养大别人儿子后的多尔衮,却在死后被别人的儿子清算,不仅剥夺他“和硕睿亲王”的爵位,更将他掘坟挖尸、挫骨扬灰。

其部将、后人更是惨遭屠戮牵连,将已袭封为第二代睿亲王的嗣子革爵、归宗,贬为贝勒。

在随后十余年间,生活在顺治皇帝打压恐吓之中,整日担心受怕多尔博,年仅三十岁就一命呜呼。

抛开满汉之别,多尔衮在历史上其功甚伟,因为他用亲身实例吿诫后世男人——带着孩子的盘不能接,别人的儿子养不熟!

多尔博生有三子,长幼子皆夭折,唯余次子苏尔发,年仅九岁袭爵为贝子,皇太极一系高低算是没让多尔衮绝嗣。

带上苏常寿和苏尔发,是吴应熊临时起意,要把他们带出城,将他们拉下水的。

甚至为了拉上他们,连老婆儿子都不带了。

他们两人,一个是苏克萨哈的儿子,一个是多尔衮的嗣孙,都是两百旗的英雄后人,怎么能让蒙冤而死的英雄后人,陷于昏君之手呢?

“若是两白旗英雄后人,也高举反抗八旗的大纛,以两白旗为首的底层满人,反抗以两黄旗为首的上层满人……”

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不是反满,是反清!是反对爱新觉罗家族为首的伪清反动势力。

也是要让八旗子弟们都知道,建州正统在多尔衮一脉,绝对不是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

以旗制旗,以满反满。

想到自己的打算,吴应熊嘿嘿一笑。

“走走走,我知道石大人胡同那里,有一家好吃的饽饽摊子,各家大人上朝前,都去那先垫吧垫吧”

吴应熊半拖半拽,把正在整理衣裳的苏常寿就往外拉。

苏常寿一只手被拉着,另一只手忙乱地接住管家递过来的貂皮披风,边走边嘟囔着“我还没喝茶呢……”

石大人胡同不远,快马二刻钟即到。

苏常寿闻到胡同口饽饽摊飘出来的香气后,不肯走了,嚷嚷着肚子饿。

吴应熊一边遣人拿着名剌去苏尔发的宅第叩门,一边掏出小角银子丢给摊主:

“云吞,快上。”

摊主见来人富贵,不敢怠慢。

不多时,二碗热气腾腾的云吞呈上,二人就着街边小桌凳“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阿浑,这汉人的吃食真是不错啊。”苏常寿几口下肚,吃得一个畅快,扭头对着摊主大呼道:“老头,再来一碗,卤虾油下多点啊,不然没那味。”

“嘿嘿,等猎完后,我带你到郊外一家小店,他家的火烧,才叫一个地道。”

两人在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恰在此时,年仅九岁的苏尔发听说平西世子来访,从胡同里一阵小跑,过来向吴应熊行礼:

“侄儿见过姑丈。”

吴应熊还没赶得及回礼,就听见苏常寿在一旁咧咧,“诶诶诶,没看见我不是?”

苏尔发年纪虽小,但也是有脾气,只是“哼”了一声,对苏常寿视而不见。

苏尔发不待见苏常寿的理由很简单,叶赫那拉氏身为正白旗的奴才,居然背叛旧主子多尔衮,苏尔发身为多尔衮子嗣,更是堂堂皇室宗亲,自然不用理睬他那拉氏。

吴应熊拉起苏尔发与苏常寿二人的手,以长辈的口吻训诫道。

“八旗之所以强大兴盛,源于同耕同狩,共进共退,尔等皆是正白旗下,焉能忘本?”

然后又扯了一大堆鬼话,硬生生地把一起狩猎,说成融洽双方关系的一种方式,把两个没啥文化的满洲娃娃唬得一愣一愣,在寒冬腊月里心甘情愿地跟着吴应熊到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