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战

我们才进苍溪郡，就有人去禀报了功曹等官员，

行至郡守府，已经等着一干人了。

“下官等人拜见郡守大人。”

徐宴清掀开车帘率先下车，嗓音温润：“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大人”

“下来，夏夏”

徐宴清伸手扶我下马车，顶着那些官员好奇打量的目光，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这位就是徐夫人了吧哈哈，真是姿容清丽，

和大人真是天生一对璧人，般配！般配”

为首的官员眼珠一转就开始夸。

“好了”徐宴清无奈道：“诸位若是没有什么急事的话，

便还是容我们先进去休整一番吧。”

“是是是”

“徐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辛苦了。”

“下官等人就先告辞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纷纷离去。

我看着面前这个屋子，说是郡守府，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宅院，

但是比起其他的百姓们住的屋子却是已经好了许多。

我一边进府一边打趣他：

“喂，徐宴清，他们都误会我是你的夫人了，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比如给我补个结婚仪式什么的？”

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说道。

他怔愣了一瞬，没想到我会把路上问过他的问题拿出来再问一遍，

他目光直直的盯着我：“你——”

“你什么你，徐宴清你别想跟路上一样跟我打岔”

说完我垂着脑袋，踢了踢他的鞋尖，低低的说：

“我既然都来了，就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我没有开玩笑，我想好了”

说完我抬头看着他：“徐宴清，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他的目光错愕又好笑，好半晌他才道：

“……好，我嫁给你”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说错话了，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徐宴清！”

他笑着把我揽进怀中：“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已经四年了”

我心下一疼，想到他的结局，鼻尖一酸，闷声应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现在要去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把天地拜了！”

说完我就提着裙摆跑开了，没有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湿意。

说是成婚，实际上简陋的很，一对红烛，一块红布盖着，

还有一张什柒剪出来的“囍”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什柒也很感慨，最开始他当刺客要抓起来的人，

最后居然成了他主子的夫人。

第二天的时候徐宴清就去见了那些官员，

熟悉了一下苍溪郡的环境，百姓们见到他都很热情，

都还记得昭顺七年的时候，徐宴清捐款的事情。

“徐大人，当年你走的时候没啥东西送你，你看看，

这是今年长出来的果子，甜勒，你拿回去吧”

“这是咱老母鸡下的蛋，不多，您别嫌少”

“不不不，不用了，你们都留着自己吃吧”

徐宴清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摆手拒绝。

苍溪郡经受灾害后元气大伤，日子过的清苦，

我也跟着隔壁婶子学种菜，徐宴清冬天的时候，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都生了冻疮肿成了猪蹄，

都还舍不得去买药，他每个月的俸禄，除了留了一些给我，

其余的都给了那些穷苦人，帮他们挨过了这个冬天。

一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这是我和你过的第二个除夕了”

我看着喝的晕乎乎的徐宴清笑，笑着笑着开始心底发苦，

马上就是昭顺十二年了…我真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惜时间听不到我的祈求。

这一年里，他跟着百姓一起务农，修建堤坝，挖渠引水灌溉农田，

兴修水利，成为了一个人人赞扬的郡守。

我又想起那首《过苍溪郡》。

我拿起最开始的那本笔记，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这首诗。

这一年的时间里，徐宴清收到过不少来自帝丘的信，

朝堂纷斗，陆景川排除异己，没有了徐宴清与他制衡，

不少人都因为与他作对而被罢黜。

他总是沉默着看完信件，又沉默着提笔回信。

昭顺十二年秋末的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南缗攻过来了。

那时我正在家里坐着，学着婶子的模样缝补徐宴清的衣裳，

年轻的小娘子在门外把门砸的哐哐响：

“徐夫人！徐夫人！不好了！”

婶子赶紧给她开门，还来不及问她出什么事情了，

她便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南缗、南缗打过来了！”

我手一抖，强自镇定，实际上声音都在发颤：

“别急，三十里外还有将士们守着边疆呢.....”

“他们、余将军被一刀砍下了头，

剩下的将士都向苍溪郡撤来了，对、对，

是徐大人让我来找你的，他在城门安置那些将士，

他让你过去一趟！”

“好、好”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匆匆忙忙往外走。

我到的时候，徐晏清正在与功曹以及一个穿着盔甲，

浑身是血的人交谈。徐晏清面色凝重，功曹也沉默着不说话，

只有那个身穿盔甲的人烦躁的走来走去，

我走近时功曹先眼尖的看见我，他先是向我揖礼：

“徐夫人”

徐晏清这才转头看向我，他的眉目舒展了一些，

跟另外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朝我走来。

“许娘子说你找我？”

“嗯”他的面色重新凝重起来“南缗打来了，

就在苍溪郡外不足十里的地方扎营，

余将军死于阵前，候副将带着剩余的将士退守苍溪郡”

我看着那些将士，忽然福至心灵：“是不是粮草不足？”能让我来帮忙的只有这种问题。

徐晏清点了点头：“我们实在抽不开身，

要你和五官掾去鼓动百姓捐一些出来”

但是苍溪郡也就今年收成稍微好了一些，

但也仅够一大家子人吃，余粮不会太多。

“我已经写信加急禀告了陛下，希望援军能够快一些吧”

他眉头死死的皱着，望着城外的方向叹气。

另一边的营帐，南缗的将领站在沙盘前，

与副将正在探讨攻城计划：

“苍溪郡苍溪郡地势较为平缓，背靠高山，

易攻难守，只要城门破了便可长驱直入。”

那副将沉吟了一下，说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苍溪郡的郡守是徐晏清？”

将军点了点头：“正是此人，我早年间与此人打过交道，

实乃君子，聪慧且谦逊，若是生在我南缗....可惜，

昭顺帝没有这等惜才之心”

“依将军看来，此人能策反吗？”

将军摇了摇头：“此人心志坚定，要策反，难！”

“那便直接攻城，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城”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可以逼降”

“将军有什么好办法？”“苍溪郡易攻难守，但苍溪郡后一城万泽城，

易守难攻，我若是昭顺帝，便会舍弃掉苍溪郡，

而在万泽城设下埋伏……..”

与此同时的苍溪郡府衙，徐晏清也正在与侯副将商议此事。

“如果从万泽城调府兵过来，急行军不过两日路程，

可是、可是——”

“可是苍溪郡易攻难守，你怕陛下直接放弃苍溪郡退守万泽城”

徐晏清接过了侯副将未说完的话，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正在如此担心着”

功曹接着跟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我们派去的人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只怕万泽城不会借兵”

侯副将：“对面也没有什么动静吗？”

功曹摇了摇头。

气氛一时又凝重了起来。

“大人，夫人来了”什柒附身在他耳边道。

徐晏清站起身来：“你们再议”

我站在府衙门口等他，见他过来不等他先问，

我便先挑了重点说：“我挨家挨户的敲门，这已经是能拿出来的最大限度了”

我侧身让他看清身后的二十车粮食，两天时间，

我和五官掾跑遍了家家户户，但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

他沉默了一下：“先让他们把粮食送到军营去，你和五官掾再去看看，

看能不能再拿点粮食，辛苦你了”

他别过我耳畔的碎发，眼里都是心疼。

我笑了一下：“没事，你、你快去忙吧”

“嗯”

我站在那里，看着徐宴清清瘦的背影，他的背影挺拔，

却又不像松柏，像....青竹，坚韧且总给人希望。

第五天的凌晨，南缗发动了第一次进攻，

在这前一晚徐宴清和侯副将彻夜未眠商讨了一整夜，

在南缗攻来时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迎敌。

厮杀声和号角声不断响起，一批又一批的伤员被送来，

我以前参加过一些医学生的活动，懂一些急救法，

跟着大夫帮忙包扎伤口，我看着满手的鲜血，

来不及反胃就要忙着包扎下一个，

这时候我才真正的理解到了战争残酷这句话。

包到后面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许娘子看出我的疲惫，

把我拉起来让我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她先顶着。

我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听到外面的号角声，

脑海中骤然想起那首诗：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初学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有多么残酷。

徐宴清一身苍青色的衣服染红，不停的帮忙搬运伤员，

一直到日光满地，南缗才撤退回营地。

第一战，禮朝赢了。

但是损失惨重。

原本将士只有五万，而对面却有五十万大军，

经此一遭，折损过半。侯副将手臂也受了伤，无力的耷拉着。

徐宴清沉默了很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满目疲惫的坐在墙角小憩，

“夏夏”他被我的动静惊醒，但是叫了我一声。

“嗯，你睡吧，我坐一会儿”

他没动，睁眼看了我半晌，随后道：

“今天晚上，你和什伍一起出城吧”

我不可置信的站起来：“你要送我走？”

“夏夏…”

“不可能！我告诉你徐宴清，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我气的心肝都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遇到事情就想把我撇下，

你知道我走以后会怎么样吗，他们会说，

徐宴清的夫人都跑啦，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也放弃我们跑啦，

到时候军心不稳，还怎么打仗？民心不稳，还怎么团结一心？

徐宴清，你的聪明才智被狗吃了吗？”

说完我就不管他了，撇下他一边抹泪一边往安置伤员的地方走。

第二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就在三天后的晚上，南缗奇袭，

对面派出了十五万人，而我们仅有不足三万。

这一仗打得很难，从夜色如墨到天光破晓，我们艰难的守住了城门。

侯副将战死，存活将士不足五千。

我疲惫的靠在城墙上，看见他环视了一圈，

挺拔的身形站在其中越显凄凉，

他的眸中好似含泪，又好似只是我看错了。

等所有伤员安置好了以后，徐晏清让我跟着他，

几乎把整个城都要走遍了，我细看下来发现，

苍溪郡自从昭顺七年遭受大灾后，

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去了外乡谋生计，

苍溪郡只余妇孺与年迈的老人，

细数下来，还有能力上战场的男丁不过百余人。

我的大概明白了徐晏清的心思，

心密密匝匝的疼了起来，原来，

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决定开城迎敌的吗？

我们又走回了城墙下，城门血迹斑斑，

许多将士们的遗体都还来不及好好的收敛，

只用草席匆匆裹上，原来“马革裹尸”是这样的令人难过的一个词语。

他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沉默着牵起我的手，又回到了家中，

他关上院门，轻声叫我的名字：

“夏夏.....”

“你要开城迎敌吗？”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嗓音艰涩：

“这一路上你都看到了，苍溪郡如今根本没有一战的能力，

再守下去，只能死守.....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如此，

我与侯副将早先就商议过，朝廷的援军可能不会来，

事实上也是这样，什伍已经去探过了，粮草与军队，

都已经在万泽城了——他们已经放弃了苍溪郡，

而我们死守下去的结果，也只会是成为一座被屠戮的死城”

“那你逃啊！！！”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所以为的什么黑化根本不存在！

徐晏清最终还是走上了那条赴死的路，

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他明明是被逼死的，

却还是要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我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崩溃，嗓音哽咽：

“你逃吧徐晏清，我求你了，你逃吧，

你逃了好歹还有一条命在，你就这样赴死，

你知道后世会如何写你吗？佞臣！！！叛贼！！！

你逃吧、逃吧徐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