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蝉的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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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多重压力之下,郝蝉病倒了,还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

陈律给她介绍了一个很有名的中医,针灸一绝,无论是黄褐斑还是失眠症,甚至连颈纹都能治,微痛剥离,重建青春。

郝蝉到特需门诊外的时候,上个患者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哇哇大哭。

“这么疼啊?”她捂着脖子,跃跃欲试。

“不是疼的,是情不自禁。”黄主任正在飞针,手法很稳。“扎到情绪积累的肌肉记忆点了,才哭得这样酣畅淋漓。”

不想承认从前打针都会哭的娇气包,却再也哭不出来的事实,郝蝉恳切道:“也给我来个同样的套餐吧。”

黄主任睨了她一眼:“那不行。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得先把脉问诊。别着急,下个就轮到你了。”

把脉问诊。

“大夫,我前些天参加同学的追思会,明明应该很难过才对,可是我一点都哭不出来。是不是抒发情绪的开关坏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忍住了,没有问。

因为那个同学,是救她而死,她没有脸面再提。

黄主任让她少熬夜,颈部飞针,帮忙恢复脑功能。事后还开了张药方,补心阳和肾阳。

女生到她这个岁数,都会经历一次垮脸,断崖式衰老。郝蝉也不例外,生活习惯不好,又没钱保养,漂亮的脸蛋也没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死气沉沉。

扎针的时候,郝蝉还是没有哭。

没有情绪积累的肌肉记忆点,拿着药方回家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弄丢了部分记忆才会这样。

当年周春梅带她逃命似的连夜离开杭州,课本书包都留在学校里,翟芳芳帮她收起来,给她打电话说等她回来自己拿。

拿回属于日记本并非易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拜托17岁的周褚安应该可以,他给她寄过2000块钱,她收到了。

可是上次偷资料闹了个大乌龙,他已经颇有怨言。这次他还会帮她吗?

果然,17岁的少年不乐意:“怎么又要偷东西?偷完还要再放回去吗?上次我把资料放回去的时候,被郝蝉看到了,她误会我人品有问题。”

“好吧。”

“除非你再帮我算一卦。成人礼那天表白会不会成功?”

郝蝉忍不住猜测,让算法时空和愿力时空的时间线收束,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牺牲周褚安或者是……自己。

看到手环里的信息,她有些发愣。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行为是可取的吗?

可是,过去她幸福的家庭也曾被人破坏,疼爱自己的爸爸和豪宅也曾被人夺走,凭什么别人可以,她就不行?

郝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相。

对不起,周褚安,这次我不恋爱脑了。

郝蝉哄骗他道:“不能老是算啊,得过一阵子才行。不然容易福缘变薄。”

“还有这个说法呀?”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

“28星宿当值的时间不一样,吉凶也不一样。不能这个神仙当值的时候一直算,得选利于占卜的时间。总之,诸事大吉的时候好。”

“嗯。”

到了第二个周末,黄主任的助理提醒她去做疗程。

郝蝉加了医生的微信,看到他天天分享正能量朋友圈,「你所抗争的,都将显化为你的命运方式。」鼓起勇气和他探讨了:“黄主任,我可能得的是业力病,你救不了我了。”

黄主任一愣:“中间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了你转发的文章。你说大肠的亚硝酸菌群控制脊柱神经,控制左脑的电化学反应,然后控制行为,进而形成一种行为方式。这种方式就是业力。”

黄主任很有耐心地听她讲述完最近的遭遇,和她所得出的结论。

她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某种循环里,无法解脱。而且这种循环还带有二元性。她把这两个分化出来时空分类为“算法”和“愿力”,对应马哲里的“物质”和“意识”。

从前的知识告诉她,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

可现在的经历却在推翻她从前学过的知识。她的“意识”并非由物质决定。而且她肯定,是先有意识,再有物质,就像先有灵魂,再有肉体。17岁时理解和信奉的那一套东西,是颠倒的。

“医生,我是不是疯了?”郝蝉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完,懊恼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况且,看皮肤科的中医应该也是不管用的。

黄主任没觉得她疯了,安慰道:“谷之欠为欲,或许你口中的愿力时空,只是你内心欲望的显现呢。”

“或许吧。”郝蝉掩饰着巨大的失落。

除了17岁的周褚安,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交流的知己。

17岁的周褚安滔滔不绝地对着手环讲述他的心事。

说他喜欢学校的集体活动,是可以在人群中找寻郝蝉的脸。年少时懵懂的贪婪,就连欲望也纯粹得像冬日的雪花,顿时她内心潸然。

杭州很久没下过雪了。

不像赤金,一入冬就要铲雪,一直到隔年的四月份,偶尔还会下雪。工地上,过了四月中旬才开始动工,没日没夜地干,大部队必须赶在十月底之前撤走。一旦过了十月,土会冻住,就干不了活了。

“周褚安,我刚刚占卜了,你想知道结果吗?”

“快说!!!”

“大吉大利,成功率很高哦。”

2011年5月20日。

那天郝蝉没有等到周褚安的表白,因为他就死在这一天。

成人礼那天。在观众席候场的时候,她突然被老师叫走,周春梅在教室等她。

她那天几乎跟疯了一样,死死拽住女儿的手,拉着往外走:“你爸要跟人跑了,你快点去。”

“郝军的新项目,到处都在宣传报道,他怎么会跟人跑了?”郝蝉知道她撒谎,甩开她的手,反身往教室走去。

周春梅老了,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但郝军赚钱的本领还在日益增长。这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是根本矛盾。无法调和。她根本不可能再挽回郝军的心。

她也不是有多爱郝军的,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年轻时吃苦卖力,全是在替她人做嫁衣。

周春梅气死了,关键时候,女儿竟然不跟自己站在一边。她追上来,扳过女儿的肩膀,狠狠掴了一耳光。

郝蝉捂着发烫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她不敢报复郝军,恁地拿我撒气?

周春梅哭着,眼泪像两条车轱辘碾过她中年泥泞的脸。

“他们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咱娘俩啥也没有了!没了!我生你干什么啊!你个没用的蠢东西!”

她掐郝蝉的脸,掐郝蝉的胳膊,又疯又狠。

拉扯间,周褚安出现在楼梯的平台上。

他看到周春梅凶横不讲理的样子,快步上前,将郝蝉护在身后:“阿姨,你凭什么打人啊?”

周春梅看到他,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周海……”

周春梅破涕为笑:“我忘了,你爹早就被你妈克死了。你妈就是个祸害,她当然不会教你,不要多管闲事。”

郝蝉无法容忍她对周褚安说这些刻薄话,据理力争:“周褚安的爸爸是警察,是光荣牺牲的!你不能侮辱公职人员!”

话音刚落,周春梅的手掌已经劈过来,疯疯癫癫地要拧她的胳膊:“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咱家的天都塌了,你还胳膊肘往外拐!不知好歹!”

其实那天,周春梅要带她去跳江,以此威胁郝军留下来。

钱塘江的水很汹涌,仿佛江面之下是一头瘦骨嶙峋的巨兽,水没过她的脖子,灌进鼻腔。一口、两口……原来绝望和挣扎是这种感觉。

这不过是32岁郝蝉反反复复会做的噩梦。

答应帮周褚安试探郝蝉的心意后,郝蝉再次撒谎了。

成人礼那天,找借口支开他,就像开学仪式那天支开他一样,不要参与和关心郝蝉的事,他就不会死。

就让郝蝉被周春梅带走吧,这次千万不要再卷进去了。按照计划,5月20日成人礼这天,周褚安会身穿燕尾服,登台发表他的“大作”。

台下坐满了人。

郝蝉被老师叫走,和周春梅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拉扯的时候,主持人正在报节目名字,周褚安打扮亮堂堂的,准备登场了。

这次,周褚安一定平平安安地,走到自己的未来去,他的舞台一直很宽阔,没必要栽在一个叫郝蝉的女孩子手里。

周褚安朝台下张望,并没有郝蝉的身影。

于是在日历APP上给发了条语音过来:“我总感觉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但是想不起来了。你能帮我预测下是什么事吗?”

“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告白啊,你准备了这么久,不会临阵退缩吧?”

周褚安只要照她说的做,就能逃过今天这一劫。如果顺利,等她一觉睡醒,这里的世界也将天翻地覆。

郝蝉心里忐忑,脑子里绷紧了一根弦,对一个17岁的男孩子进行情感操纵,是她不厚道,但除此以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周褚安比她聪明,一旦露馅,计划就崩盘了。

“你真的有帮我去灵隐寺好好许愿吗?”

“当然了。”郝蝉镇定自若,“我可是烧高香求神佛保佑你了,姐姐心很诚的。”

幕布拉开,没人登台。

主持人又重复了一遍:“下面有请高三(12)班周褚安登台演出。”

还是没有人登台。

台下一片唏嘘。

出租车在江边飞速行驶。周春梅打完一个电话,突然让司机靠边停车。她拽着她,突然从江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