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
01.
我死了,死的挺突然,突发什么的心脏病,具体多的我也不知道,毕竟我都死了。
说来好笑,特别好笑,怎么会有苦逼高中生考试考着考着把自己考死了。
你看,我就说考试会死吧,高三生的生是牲口的牲。
其实我倒也没什么真实感,就是在考场上觉得心脏特别特别难受,呼吸急促,脑子晕晕沉沉一片,感觉手抖得不行。我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浑身摸索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
不对,我在考场上,哪来的手机。
没打成电话,监考老师还把我揪起来骂,质疑我为什么考试犯困还翻兜找小抄。
我强行稳定情绪,跟她说我心脏不舒服。她不信,非要我拿出三甲医院的诊断书。
我越来越难受,跟她说我趴一会,她不让。我说那打电话给我妈吧,她说我扰乱考场纪律要给我记过。
胸闷,喘不上气。特别疼,心绞痛,痛到我整个人麻木了。
最近在学校隔三差五发个烧,德育处看着,据说不到三十八度五不让回家,住宿生想回家简直是天方夜谭。没人给假,回不了家,全靠着退烧药顶。
这科语文,长篇大论的阅读此时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密密麻麻像是催命符,我手抖到拿不稳笔,头疼到睁不开眼。我急剧地呼吸着,却无论如何都吸不满足。
越来越难受了,感觉眼前好黑,身体已经撑不住沉重的头,就要向前栽去。
“砰”的一声。
我突然浑身一轻,方才浑身灭顶般的痛苦一扫而空,我还来不及反应,再一睁眼就看着自己的头突然砸在桌子上。
周围人察觉到不对,整个考场乱作一锅粥。监考老师大惊失色,连忙跑去走廊报告流动监考,流动监考去找德育处,德育处最终决定打120,接着发现我已经咽气了。
02.
不是,我这是什么上帝视角?我怎么能看见自己死在自己身边?我怎么站起来了,我怎么还坐着?
不对,我这是……死了?那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阿飘?
先姑且当我是吧。
我先适应适应。
03.
周围人群嘈杂,打完了120,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其实早就该宣告了,我这灵魂都出去转圈了,肉体能活着才怪。
十七岁,死在考场,说出去怕是又能激起不少学生对学校的怨恨。人就是这样,或许有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为了替谁打抱不平,只是因为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随他们便吧,我又用不着他们悼念,也用不着他们为我惋惜。
活不活的,对我自己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
十七年来,秉承着小病懒得治大病直接死的座右铭,我能活到今天其实算个奇迹。说起来,我的身体还是一直仰仗着我妈我姥我小姨和我对象看到现在。
这话显得我很不自爱,我做不到自己爱自己,只能依靠别人来爱我来照顾我。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就是不爱自己,我也就是不惜命。
我讨厌自己,我烂透了。
04.
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呆在这个学校两年,大错小错没犯过,一闹事就闹了个轰动全市的事。我们学校作为全市顶尖的私立高中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教育局那边派人来询问情况,校长被迫出面,班主任和班里同学轮流跟我妈说明我在学校的情况。
不知道怎么解决的,感觉我还是个孩子,大人们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尤其是什么班主任德育主任的,一听他们讲话我就犯困。
连着几天跟我妈学校医院两边跑,我现在的身体比以前方便多了,我妈一开车门我就从主驾门窜到副驾座。躺着或者坐着,听着熟悉的车载音乐总能睡一觉。
死了两天,过去十六年的觉算是补齐了。
晚上还能跟着我妈后屁股窜进家门,要睡直接就往沙发一躺。
有些电影说阿飘碰不到现实的东西,其实也不是,至少我能摸到,吹一口气就跟吹了一口凉风一样。所以我其实能躺在沙发上,就像是风轻轻落在上面,悄无声息。
05.
亲闺女死了两天,我看我妈也没哭,就像死的不是她女儿一样。我妈一直这样,情感缺失的冷血动物,能称得上强烈的感情只有恨。就像恨我爸一样。
她照常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晚上在家喝茶玩消消乐,睡前听个评书或是小说,也不失眠。生活好像没什么区别地过,除了白天要出门处理我的后事。
啊,我的后事,其实我是不关心的,毕竟这已经和我没太大关系。具体怎么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据说赔了不少。我心里好受点,至少也不算是白花我妈那么多年钱,也能稍微还一点。
自从爸妈离婚,我妈对我的所有好和给我的所有钱都在我心里一笔一笔记着,我等着念完高中开始攒钱还她。可惜现在看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也没打算进我房间收拾什么,门都懒得开,我只好强行从门缝挤进屋,躺在我的小小房间里安全感满满。
不知道这还算不算我的屋子,不过无所谓吧,又不是我拿钱买的,我妈开心就好。我妈开心我就开心,我妈好我就好。
话说回来,有点想男朋友了,以前在学校用电话卡打电话,一天四个。
从我死到现在,还没跟他讲一句话呢。不讲话想得慌,但是这时候如果讲上话了也挺吓人的。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我的死讯,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会不会就此放下,会不会勾搭别的小姑娘,还会不会想起我。
06.
第二天晚上,我姥不顾姥爷阻挠,打车来我家。
老太太没少哭,一进门又哭。
姥姥从小就疼我,这次我出事,指不定崩溃成什么样。她平日里努力挺直的背终于不堪重负,哆哆嗦嗦地坐在沙发上搂着我妈哭。却又想起还要处理我很多身后事,只能强打起精神先去通知亲戚朋友,找个日子办丧事。
身边近房远房打完一圈电话,她俩突然提起我亲爱的异校的小男朋友。
其实我妈和我姥都挺喜欢他的,说是个好孩子,一直没太反对我俩的事,毕竟从初中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家里人从一开始不接受到现在尊重我的选择,其实很艰辛,我这么一死,也算是功亏一篑。
手机联系人里留着他的号码,我姥忍着悲痛给他打电话。姥姥跟他说,我出了意外。
开着免提,他刚开始还是往日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听到这,呼吸一顿。“小卿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发烧了?还是又犯胃病了?现在怎么样了,吃药了吗?去医院了吗?她难不难受,姥姥您让她和我说两句话行吗。不说也没关系,你们现在在哪我去看看她——”
妈妈身体后仰,倚在沙发靠背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姥姥有些手足无措,话说到嘴边却又不忍心般欲言又止。
听许久没得到回复,另一头追问道:“姥姥?是有什么别的事吗?是……我不方便知道吗?没事的,只要我知道小卿好好的就行。”
“卿丫头,她,走了。”老太太眼看着眼泪又要流出来,苍老的嗓音一字一顿道。
“走了?去哪了?自己吗?”
姥姥听到这彻底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手机上,嗓子眼发出“呜呜”的哭声:“卿丫头她……在学校,猝死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一分钟过后,电话另一头的人声音发颤,用我能听出来的强装冷静的声音问。
“姥姥……?您,开玩笑逗我的吧?”
姥姥自己还接受不了这件事呢,又怎么能安慰他。
他信了,他只能信。
07.
小姨跟着忙活好几天,终于定下个宜出殡的好日子,黄道吉日,家里人又开始筹办葬礼。
有天晚上我姥给我收拾遗物,从我书包夹层里翻出九版我先前写好的遗书,戴上老花镜看完一个小时,又开始哭。
我姥爷没法子劝老伴,硬着头皮安慰几句后又跑出去接着打麻将,我姥哭得更难过了。我在一旁干着急,心想我姥爷真是个木头,也不知道这种一根筋的钢铁直男是怎么娶上媳妇的。
然后发现我姥爷蹲在家门口哭。
愁完这边愁那边,我自己的下葬我比谁都上心,生怕她们少给我陪进去一样东西。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孝顺的孩子,我连葬礼的每一个流程都在遗书里写得条理清晰,很方便家长筹备。
葬礼正好定在周日,我姥提前一天晚上又给他打电话通知他这件事。
他的状态和上一次比好了很多,还算理智地哑着嗓子应下,又问具体时间地点。
我姥有些听不下去,可能是心疼:“孩子,多喝点水,别太难过了,人都得往前看。”
他只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又讲出一句话:“姥姥,我想小卿了。”
08.
我葬礼他还是没来,可能是不敢。
胆小鬼,臭男人,都不愿意来看我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