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算计（4/4）

四下里都在泛白，曙夜循回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抽走黑暗的底色。天光将临未临，稀薄的晨雾从四面八方漫卷而来。

战场残留的硝烟被沉沉压下，刺鼻的灼烧味道也稀释成一片潮湿的冷冽。医务组和校工部已经完全接管了以奥丁广场为中心的区域，进行伤员救治与善后作业。

钟声忽然敲响。

赵孟华抬头看去，夜色如潮水般退去后，不远处小教堂钟楼的轮廓也清晰地浮现。

大群白鸽从那里涌出，不知几百上千羽，盘旋鸣叫着，似乎庆幸着自己安然度过了昨夜的劫难。

更多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学生无声地抬头，无言地注视。战胜的喜悦过后，是悄然涌上的疲惫感，以及对这个景象的诧异：

有人……离开了？

他们知道，每一次有战友死去，教堂都会飞出哀悼的鸽子。

昂热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不，别这么沉重。昨夜并没有朋友离开我们。虽然有上百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势，但很幸运，我们没有一人阵亡。”

校长一直站着，看着面前医务组的人员来来回回地奔忙于“救治伤员”和“向他汇报”这两件事之间。现在他扬声让大家安心。

“那是尊重的丧钟，送一送我们的对手。狗日的守夜人故弄玄虚，不知道是要凹什么造型。我去看看他。”校长说。

“哈哈……”这句吐槽化开了疲惫带来的沉闷气氛，大家纷纷起身，准备返回宿舍。已经分不清是焦土还是草坪的上方，环坐着的人群开始松动。

赵孟华也拍拍自己酸痛的大腿，翻身从地上起来。爆血的后遗症似乎正在显现，就像是久不运动的人忽然拉去田径场跑了个一千米，乳酸堆积，浑身都痛。走在他前面的人影攒动，最后分开，露出站在那儿挡路的路明非和芬格尔。

路明非还杵着那杆巨大的狙击枪。他是开枪击毙龙王的人，擦肩而过的同学们向他致意。算上解开地图的那次，S级已经第二次证明了自己，这回大概能扭转更多同学的偏见了吧。

芬格尔站在这家伙身边打着呵欠：“一起走吧。话说要不要打个赌，我赌我们宿舍的玻璃应该没碎，万一真碎了……能不能允许我去你们宿舍睡？”

赵孟华皱眉：“搞什么？我们宿舍也只有两张床，你要抱着楚子航补觉么？”

“我不能抱着你么……而且，我料定楚子航不会回去睡觉的，你们宿舍一定会有一张空床铺。”

“为什么？”

“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照例是要集合狮心会开会的，那可不是一般的社团，而是密党的青年军。学生会都可以不做战后复盘总结，但他们不能。”

他现在又变回博识健谈的八届师兄了，全然不见昨晚在图书馆地下中央主机控制室交手时的狠绝。真是令人折服的演技。

当然芬格尔师兄那时的话也还萦绕在耳畔——

——“多年前格陵兰的事……其实就是一个陷阱。那里确实有一枚古龙胚胎，但发布消息引导学院前去探索的人只是想把我们作为炮灰、替他打头阵，破开古龙外层的领域。这背后是一场算计。”

——“成功接近古龙胚胎的小队……很快就遭受了第三方的突然袭击。那个第三方很强大，古龙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至于你要的细节……我只能告诉你，神秘的第三方是用一柄枪重创了古龙，其他的事我也搞不清楚！”

芬格尔师兄当时神情激动，语速飞快。他能告诉赵孟华的信息有限，可这点蛛丝马迹里赵孟华也听到了关键的一点——

一柄枪？用“柄”来形容的枪……他大概知道那是谁了。

奥丁的昆古尼尔，命运之矛百发百中……所以格陵兰事件的幕后真凶大概真的是奥丁。这个推测如今叠加了芬格尔师兄掌握的信息后，应该也可以落实了。

躲在最后搅弄风云的暗面君主……最会算计的奥丁先生。可惜他藏得太深，现在根本摸不到。

所以这些想法和念头也只能先存在心里，继续跟满脸写着“我是废柴别来招我”的芬格尔并肩走在回去睡觉的路上。

背后还跟着有点失落似的路明非。

“喂，怎么了？”赵孟华回身看看他。

“没事……”路明非摆摆手。

“什么没事，你看你脸色差的，到底怎么了？”芬格尔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路明非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觉不觉得……龙王好像也有点可怜啊？”

“啊？”芬格尔上下扫视他：“你小子同情敌人？脑子进水了？”

路明非扯了扯后脑勺的头发。芬格尔说得很直接，他看起来也有点难为情。可是身边这两位似乎算是他的哥们，所以他觉得有些真实感受还是可以稍微分享一下下……

于是他迟疑着开口：“听校长说……他们是兄弟是不是？你看最后，死得早的那个……还去替跑路的那个挡枪子儿。而跑路的那个吧……都要跑路了还拖着死得早的那个的尸体……”

他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芬格尔似乎被气笑了：“喂，你还同情上敌人了？不干死他们，躺在地上的没准就是我和你！理智一点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路明非赶紧用力点头，“我就是稍微感觉了一下……”

赵孟华没吭声。

不过他心里却明白，现在只是龙族故事的早期，所谓的火之“晨曦”，路明非那小子虽然贵为主角，不过现在还很嫩，没有深刻地感受过悲剧拉满的人龙纷争，难免多愁善感。

不过这么说的话，老弟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我。

不然你看见的就不止是一对可歌可泣的手足兄弟了，还是你的熟人！

现在好了，你也不用跟老唐你死我活了，等忙完了这阵，你甚至还可以找他玩一圈，品鉴一下他早就跟你说过的热狗和灰狗巴士。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路明非的感觉也不算错，他自己也有点意外：

剥离了一层龙蜕、切割了一世人格，可康斯坦丁还是想带着诺顿逃走、还是会为诺顿挡枪；而诺顿也还是没有轻易放弃康斯坦丁、为了康斯坦丁之死而极尽悲伤。

或许龙类……真的也有至爱亲朋？手足兄弟？

想到这里他又回身望了望，看着目力所及里和龙类血仇最深的那个人——

昂热校长此时也走远了，和三两结伴的学生不同，苍老却挺拔的背影独自朝着一个方向，隐没在稀薄晨雾里。

守夜人斟下那两杯马天尼时，苍老却挺拔的身影正推开小教堂阁楼的门。

“嘿，昂热，你来得真是不巧。”守夜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

“啊？”校长不解。

“你错过了重要的电话。”

“电话？我错过了所以打给了你？谁的电话？”昂热皱眉。

“能打到我这里的，还不好猜么？周家的。”

“周家？”昂热很惊讶。

多陌生且久违的名字。

“我以为会是陈先生与我们联络。”他在背后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