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可以燎原
是夜。
乌云如墨,层层堆叠。
不多时,雨落。
清明前雨纷纷,醉人后劲扰扰。
东京,内城东北部。
有一曲园街,乃深夜人流之最,人称‘京师奇艳’。
此街坐落的妓馆,只接待达官贵人,百姓禁止出入。
望之。
公子坦胸露乳,左拥右抱;嗅之,女子酥肩窥丽,渗酒杂糅。
细雨之下,歌舞升平。
却有一黑衣人趴伏于某一屋顶,目光如炬扫视着底下来往男子,手中紧抓的匕首快有一个时辰,仍不见任何一丝松动。
正是一夜白了头的张教头。
自林娘子自焚殉情后,张教头便辞去官职,归家闭门不出,日夜以酒相伴,借以骗过高坎派来的监视者。
女儿被人逼死,按理说其父应会寻仇。
始作俑者的高坎怎会安心,但见他连夜买醉,便逐渐放松了警惕,撤回了监视队伍。
其中还有一原因,那就是高太尉请来的在职御医,声称有法子能救高坎的“鸟命”。
高坎听闻,兴奋得不行,脑子里的精虫瞬间又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前去勾栏,提前过过手瘾,庆祝自己即将“重振雄风”。
张教头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在这雨夜悄然出动。
来了!
一个踉踉跄跄的醉影进入他的视线,就算化成骨灰他都认得出,正是害了他家破人将亡的高坎!
他面色霎时一冷,如七月飞霜。
“杂种!偿命来!”
那怒声犹如平地惊雷,震得人耳鼓生疼,绵绵细雨顿刻杂乱无章。
喝得不省人事的高坎,也被这声惊雷般的怒吼惊得一哆嗦。
他迷迷糊糊抬头望去,只见一黑影如苍鹰扑兔般自天而降。
醉意当即醒了五成,他连忙与护卫换了个位置。
只听“噗”的一声,一道鲜血飙出。
原本喧闹的大街瞬间噤若寒蝉,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当场。
张教头抽出插入护卫天灵盖的匕首,一脚把另一个前来护驾护卫踹开,直奔落荒而逃、还不忘求饶的高坎。
“张教头饶命,您家女儿可不是我害死的!是...是陆谦放的火!”高坎一边逃窜,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张教头深知,这殊死一搏的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半点疏忽。
他把手中匕首抛飞出去,稳稳落入高坎的左膝盖窝。
随着惨叫响起,高坎扑倒在地。
张教头在痛喊声中抽出腰间另一匕首,急奔怒喊。
“此等害人恶性,老子替天收你!”
就在张教头高高举起匕首,准备结果高坎性命之时,一面大刀自暗处旋飞出来。
速度之疾,快成圆。
这突如其来的大刀,张教头防不胜防。
大刀直直地镶进了他的腹中,鲜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
“嘶...”
钻心刺骨的疼痛席卷他的大脑,他紧咬血牙,猛地抽出腹刀。
怒目睚眦之颜,似鬼门大将;破天裂地之威,势不可挡。
呼。
又是一刀飞来,精准切断他的左腿,身体登时失去平衡,往左倾倒。
可惜,还是得手了。
断腿落地的同时,滚落一颗新鲜头颅。
正是高坎。
“呵。”
张教头以刀撑地,看着头颅那惊恐的面容,聆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心情无比舒悦。
若释重负,恍然一笑。
那露出的慈笑,与二十年前,刚看到女儿出生时一模一样。
他一生平平无奇,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一路看着女儿成长,感受着悲欢离合。
女儿出嫁时,他强颜欢笑,目送女儿羞答离去,而后独自回屋看着亡妻灵位,放声大哭。
他不是悲伤过度,恰恰相反,女儿找到了可以相托之人,是喜极而泣。
本以为这对恩爱夫妻可以安安稳稳,谁知被一禽兽搞得不得安宁。
为了亡妻万般遗嘱、女儿一生幸福,他必须铲除祸害。
即使是献出这身老骨头。
那又何如?
忽间。
第三把飞刀飞出,方向直指血手。
张教头嗤笑一声,微微低身,让飞刀横入他的胸膛,完成自己的使命。
就在生命走到最后关头,他心中所有负担尽失,只有一个想法。
“陪了女儿二十年,终是可以与夫人长叙,不知你还能认出我否。”
张教头面向月空,缓缓闭上双眼,已是感受不到雨水的扑打。
一密探大步赶来,认出是张教头,面色一沉。
而那落地头颅是高太尉的干儿子高坎,眉头皱上加皱,抓起张教头的尸首,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不多时。
他出现在某一茶楼地下室。
坐着的探事指挥使听完汇报,目光终于从台上的案件转移到地上尸首。
“好死不死,死了个大官干儿,这下有得烦了。速去调查此事,切记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大人。”
也是当夜。
枕着无忧枕熟睡的高太尉被一频急敲门声吵醒,恍恍惚惚听到呼喊。
“老爷大事不好!少爷死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高太尉的心头。
他顷刻跳床而起,带起的无忧枕碰落在地,颅内一阵高压后便是陷入暂时昏迷。
高坎是他收的干儿子,因无生育能力只能犹如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这死讯疾至,他也年逾六十有五,实在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等他恢复意识,苍白面色七分懊恼、三分悔恨,颤声问道:“怎死的?”
“是被张教头当街砍下脑袋。”
总管小心翼翼地回答,招招手让人把高衙内的尸首抬至门前。
高太尉命人掀开那沾满渗血的白布。
满身的酒气加上血味,参杂的气味比放了七天七夜的屎尿还难闻。
首下的身躯无损,就是这砍下的头颅沾满了泥水,切口处还有数只苍蝇在贪婪进食。
高太尉厉叫一声,差点又晕过去,怔怔看着分离尸首,欲哭无泪。
毕竟是官场老油条,经历过众多大场面,磨练出高位者的心态,他很快就恢复平静。
“张教头何在?”
“回老爷,张教头给一人三刀杀了,尸首不知给他带去何处。”
高太尉闭眼沉思,一下子就嗅到了关键。
能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带走尸首,除了皇城司,别无他人。
这就棘手了,若是给圣上得知来龙去脉,免不了遭到惩罚。
再给敌党乘势追击,大放厥词,这顶乌纱帽怕是不保。
“薄葬,全府丧三日。”
总管低身拱手,准备退下时又听高太尉一言。
“尸首带走。”
他愣了一下,便吩咐下人抬走尸首。
高衙内回到房中,望着烛火深思熟虑。
干儿子死了自然悲恸,但远不如自身仕途重要。
没了可以再收一个,但仕途没了就真没了。
如今得想套措辞避免圣上责问,才是重中之重。
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是全盘皆输。
对此,他深有体会,不然也不会官居正二品的太尉,即使是个虚职。
半个时辰后,他招来总管询问林冲的消息,得知陆虞侯和富安被派去取林冲性命,却毫无音讯。
“派人前往沧州,全都杀了,焚尸化灰。”
“是,老爷。”
高太尉背手出屋,脑子里已是想好了两套应对方法,执行何套就在于林冲的生死。
死了自然最好,敌党不会抓到把柄,任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也空口无凭。
若让他逃之夭夭,可使苦肉计,反其害。
写完两封书信后,他让人送至出府。
一封给宦官童贯,另一封给刚复宰相一职的蔡京。
有这两人在圣上面前为其美言,乌纱帽可正也。
念到此处,高太尉不禁开怀大笑,捡起地上的无忧枕。
“安枕无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