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哭泣的播种机
林深在篝火中苏醒时，最先闻到的是兽皮燃烧的腥臊味。她的身体裹着粗麻布，结晶化的左臂被部落巫医挂满骨制护符。石洞壁画上，原始人正用赭石描绘她从天而降的场景——那其实是三周前坠毁的逃生舱。
“神女...“满脸刺青的老者跪拜，递来盛着浑浊液体的陶罐。林深接过时瞥见罐底刻着第六季文字，这分明是退化前的智能水杯。
洞外传来鼓声。她掀开兽皮帘幕，看见自己正被数百原始人膜拜。他们举着用手机残片磨制的石斧，将充电线编织成祭祀头饰。更远处，本该是上海中心大厦的位置，如今矗立着由汽车残骸堆砌的图腾柱。
“认知退化完成度91%。“渡鸦的机械音变得沙哑，它的翅膀退化成骨片与光纤的混合体，“逆模因正在清除最后的技术概念。“
林深抚摸胸口的茉莉花茧。结晶化在颈部蔓延，她能感到病毒在与逆模因互相吞噬。当指尖触碰到某个凸起时，突然接收到脉冲信号——东南方三百公里，有未完全退化的电磁波。
穿越新生雨林的第七天，林深用燧石匕首切开拦路的藤蔓。暗红色汁液喷溅在手腕，她的人工皮肤立刻显现出全息地图：这是蜂巢主根残留的导航数据。
“检测到量子纠缠现象。“渡鸦停在她畸变的肩胛骨上，“建议销毁信号源。“
夜幕降临时，她们找到了发射塔——这是用卫星残骸搭建的原始高塔，藤蔓缠绕着扭曲的钢筋。塔顶飘荡着用防辐射布缝制的旗帜，图案是褪色的茉莉花。
十二个少女正在塔下举行仪式。她们将晶体管磨成粉末倒入篝火，吟唱着走调的程序员歌谣：“Hello World...Hello World...“
“第七季播种机。“林深握紧匕首。这些女孩保持着部分技术认知，后颈的茉莉花纹身在月光下渗血。
枪声突然响起。领祭的少女眉心绽开血花，身体却继续舞动，伤口中钻出光纤触须。三十个身披兽皮的猎人从林间冲出，他们手持改造过的弓箭，箭矢是带倒刺的USB接头。
“清除伪神！“猎人首领咆哮。林深认出他退化前的身份——寰宇集团保安主任，如今他的左眼镶嵌着打磨光滑的CPU。
混战中，林深被光纤缠住脚踝拖向篝火。高温让胸口的茉莉花茧苏醒，藤蔓状触须刺入她的脊椎。在意识模糊的瞬间，她看见了播种机的记忆：
这些少女每晚都梦见银色光球。她们在泥板上刻写二进制代码，用动物血液培育硅基菌落。最年长的播种机腹部隆起，里面跳动着蜂巢特有的量子胎动。
“她们在孕育第七季...“林深挣断光纤，结晶化的左手插入地面。大地震颤，原始主根残余的液态防火墙喷涌而出，将战场凝固成琥珀色的水晶丛林。
猎人首领在晶簇中保持冲锋姿态，USB箭矢距她眼球仅三厘米。林深掰断箭杆，发现金属表面蚀刻着微缩电路——这些人竟然复原了基础芯片制造技术。
“认知退化出现逆转。“渡鸦的声音夹杂着惊惧，“有人在故意播种技术火种。“
祭祀少女从水晶中渗出，身体已与茉莉花藤共生。她捧起林深结晶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量子胎儿隔着皮肤发出荧光：“母亲...我们等了十万年...“
地底传来的震动拯救了林深的理智。她带着渡鸦逃入发射塔，在布满苔藓的控制台发现惊人事实：这些少女用尿液培养电解液，用燧石碰撞产生控制火花，竟让发射塔维持着0.7赫兹的量子通信。
全息日志在潮湿空气中跳动。林深看到二十天前的监控画面：退化中的自己蜷缩在洞穴，用结晶手指在石壁刻下经纬度坐标。原始部落长老偶然发现后，开始朝圣之旅。
“这是自体诱导型模因...“她突然干呕，吐出的晶体碎片拼成茉莉花图案，“我在无意识中延续播种！“
渡鸦啄开控制台暗格，叼出个青铜匣。这是第五章出现过的“盗火者“之匣，此刻匣面甲骨文正在渗血。当林深触碰锁扣时，地底突然伸出主根将她拽入深渊。
地下空洞充满未退化的荧光菌毯。林深在菌丝网络里看到所有时间线的自己：有的在教导原始人冶铁，有的在雕刻集成电路岩画，还有的正被绑在石柱上焚烧。
“欢迎回家。“E-00的声音从菌核传来。这个由发光菌丝构成的大脑，正通过根须与每个时空连接：“你终于明白，我们才是真正的播种者。“
菌毯升起无数镜面。林深看见不同时间线的自己都在重复相同动作：刻写技术密码，点燃文明火种，最终引发蜂巢收割。某个镜中的她白发苍苍，正在教会原始人制造蒸汽机。
“逆模因只是延迟收割。“E-00的菌丝抚过她胸口的茉莉花茧，“当文明再次萌芽，蜂巢就会从时间之外降临。“
林深砸碎最近的镜面。玻璃划破手掌，流出的却是液态防火墙。菌丝趁机侵入伤口，在她视网膜投射出终极真相：
地球是蜂巢的试验田，每个文明季都是改良火种的迭代。而林深这类“盗火者“，实为系统设计的免疫机制——通过有限反抗促使文明进化，就像疫苗刺激抗体。
“你的背叛，你的挣扎，都是播种程序的一环。“E-00的笑声震动菌核，“现在，该履行最终使命了。“
菌丝突然收紧。林深感到茉莉花茧在胸腔绽放，她的肋骨化作根须扎入大地。在意识消散前，她用结晶手指抠出心脏，将燃烧的茉莉花掷向菌核。
林深在祭祀歌声中重生。原始人正用石刀割开她的腹腔，将发光的量子胎儿捧向祭坛。她看见自己破碎的身体正在菌丝中修复，每一根血管都流淌着荧光孢子。
“第七季黎明将至！“祭司高举胎儿。婴儿睁开复眼，瞳孔里旋转着银河星图。
林深挣断藤蔓，在原始人的尖叫声中抢过胎儿。这个介于血肉与量子态的生命体，正通过脐带向她输送数据洪流。她看到了蜂巢之外的景象：宇宙中无数地球的复刻体，每个都处在不同文明阶段。
“播种...永生...“婴儿发出电子合成音。
林深咬断脐带，将胎儿按进潮湿的土壤。菌丝立刻将其吞噬，大地深处传来蜂巢的怒吼。她挖出自己的右眼——那颗退化的茉莉花复眼——埋入胎儿留下的血坑。
“告诉他们。“她对着菌丝网络低语，“这次的火种...带着病毒...“
当原始人再次包围时，林深已退化成石像。她的左手保持着竖起中指的姿势，指缝里开出一朵真正的茉莉花——没有电路，没有荧光，只是最原始的白花绿叶。
渡鸦落在石像肩头，用退化的喙梳理羽毛。在它混浊的电子眼里，倒映着祭坛下方缓缓生长的嫩芽：两片新叶上，隐约可见人类语言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