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章 计划
“这广安府乃是缘宁州的首府和大旸南方的重要经济中心,人口流动理应十分频繁,这异常之处又是何种说法?”刘清玄率先发问,刚才从通讯石中的得到信息足以宣判这丐帮死刑。
可即使是在天子脚下的神都,这种恶行也仍然无法杜绝。
“因为据我昨夜所见,这广安府的人只进不出。”
手中轻敲砚台边缘的扇骨忽然停滞,刘清玄的眼神也愈发凝重。
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悄然出现......
季尘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继续回答:“正常的人口流动应该是有进有出,而我发现广安府以强迫和诱骗的手段源源不断的虹吸整个缘宁州的人口。”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泛起冷光,仿佛看见那些消失在棚户巷的冤魂。
“但这些人口往往都因为各种人为缘由无法离开此地,然后没几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
刘清玄握扇的指节发白,季尘带来的这消息尤为刺耳。
那些失踪案的卷宗在此处算不得多,办案多由明镜台负责,莫非是刚调到此地没多久的明镜台同僚也被收买了?
除非这事做的悄无声息。
刘清玄将茶盏重重一放,青瓷底在檀木案上震出清响:“若有人为缘由...定是欲魔教。两年前沧江州孩童失踪案便是欲魔教用活人炼丹所致,卜算司预测缘宁州的欲魔教将掀起一场祸乱,这其中定是少不了欲魔教的推手。“
季尘忽然扯动嘴角,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显得格外锋利,他早料到这位御史会先入为主。
“可刘御史,依我看这欲魔教只算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灰,更深处的核心反而是在缘宁州自己身上。”
刘清玄瞳孔微缩,襕衫下的脊背绷直了三分,这话里的分量他听得明白。
“不止是欲魔教?那季侠士你认为呢?”
季尘用手指轻抚纸纸笺的文字在心中默念,每念一条莫名的荒诞感就愈加强烈,自己理应是穿越到古代当剑客快意泯恩仇,现在却还在考虑如何让百姓活的像个人。
刘清玄看着季尘将纸笺翻面,他也看见了那纸笺上似乎是用炭笔书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字虽然看着眼熟但他却分辨不出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季尘才开口回答:“我查了这一夜,看见了被采生折割的幼童、看见了积劳成疾的搬工、堵在织场门口抢劫的帮派和随处可见的丐帮拐子,可我就是没抓到任何欲魔教的痕迹,御史大人您说这神不神奇?”
“依在下看,只要这些人全家都被运尸车拉到城外埋了,他们自然也就神秘消失了。”
刘清玄的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在估算这番话背后的血腥代价,季尘用余光看了一眼又继续说:
“只有鬼知道有多少破产的农民逃窜至此再被吃干抹净,我认为这‘往窝棚堆里一钻再背靠个本地帮派,债主就不能追债’的规矩就是这一切的根源,找到这规矩的实行的推手就能找到缘宁州真正的祸害。”
刘清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被压下的灾情奏折忽然有了新的解读,扇中的器灵在他脑内高呼着【真话】【都是真话】,他当然不怀疑这季侠士,但缘宁州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规矩是怎么一回事?中央下拨的灾年补助全被他们吃了?”他边揉太阳穴边颤抖的说:“继续吧季侠士,我还扛得住。”
季尘的指甲在纸笺上划出深深的沟痕,墨字被指腹碾得模糊,眼底燃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冷静怒火。
当指尖划过所有密密麻麻的罪证后,他嘴角裂开一道残忍的笑容:“里里外外看来,这棚户巷可真是‘以人为本’啊。”
刘清玄突然觉得喉头发紧渗出冷汗,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怕是堆着白骨如山。
季尘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他指尖轻叩案几,每一下都像在敲击刘清玄的神经:“刘御史可想过,为何这些破产农户逃入棚户巷后始终无法聚众反抗?”
刘清玄眉头紧锁,手无意识攥紧了卷宗边角“他们既遭横祸,理当同仇敌忾才是。”
“幕后主使故意以家庭为单位将他们打散安置,彻底杜绝聚众可能”季尘忽然从袖中排出三枚铜钱,在案上摆成三角阵型,“御史可听过围三缺一的战术?”
“我曾去过三边访视自然了解,”他声音发紧,与八军之一围剿秘境妖兽的血色回忆涌上心头,“故意留出缺口,可以使敌人在感到绝望之前选择撤退,瓦解战斗意志再在逃窜中逐步蚕食。”
“季侠士...这打散安置实在高明,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若是给了一条出路,那确实大部分人都不会拼命造反,怪不得神都近些年接不到民变的奏折。”
只见季尘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叠染着褐色污渍的房契:“是啊御史大人。”
一到晚上棚户巷的路边就出现了不少等待运尸车拉走的尸体。
这些房契是他从路上的尸体上顺手摸的,除了这些废纸外但凡值点钱的都被扒手偷完了。
他手指划过契约上密密麻麻的指印:“广安府的帮派应该就是那些人的黑手套,先用地皮钱、安家费榨干破产百姓的最后积蓄,再逼他们到运河码头扛货、染坊搬毒矾、织布厂做工。”
“御史可记得港口搬工的报告?”
“记得,尸身骨瘦如柴,三十五面容却如八十老翁,这种现象我只在修炼《焚血燃命诀》的武修者身上见过。”
季尘点点头,他不知道那《焚血燃命诀》是什么东西,但意思传达明确了就行。
“然而这还是其中的肥差,至少能给家人换个洁净的住处,更阴毒的则是全家被分散监视——
壮劳力在黑工场累死,孩童被丐帮拐子用麦饼诱拐,等全家死绝就用运尸车拉到城外乱葬岗,不留一点声息和痕迹。”
刘清玄猛然站起:“如此周密手段绝非江湖帮派和欲魔教所为!广安府官员和缘宁商会也定有参与!”
季尘将炭笔记录的账目拍在桌子上:“看这每日三百具尸体转运记录,背后若无州府默许,丐帮岂能在首府广安猖獗至此?”
“而且刘御史你还记得昨日粥铺前的排队吗?”
他的问题像把钝刀,慢慢剖开表象。
“记得,季侠士的意思粥铺的排队也有说头?”
“正是,御史大人有没有发现那队列里大部分是老年人?”
如脑后有惊雷划过,刘清玄回忆起了那队列的异样。
队伍里六成以上是老年人,按理说水灾中只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才更可能活下来。
“城外窝棚中污水横流遍地恶臭,全靠施药的齐信坊才救了不少人的命。
再加上之前所说的各种因素,年轻人大多因为积劳成疾和生产意外横死,剩下的孩童妇女则被丐帮持续拐卖。”
季尘冷笑:“帮派嫌老人既不能做工又卖不出价,反而任其自生自灭,这些活着的老人,正是广安府人口只进不出的血证。”
“啪——”
茶盏被刘清玄甩在地上摔得粉碎,水溅了一地。
他忽然发现,若是整个广安府上下练成一片,那这些老人连报官都不能。
府衙外的路上说不定就有人盯梢。
“商党原来是把我刘清玄当成了戏台上的丑生,什么请我赶赴接风宴,原来都是故意拖延时间。”
自从考取功名之后他再也没有这种感受,监天司的神通大家都知根知底。
对抗能准确判断真假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隔绝信息。
若不是在路上偶遇这两人打了商党一个信息差,那自己就只能看见他们搭的戏台。
“怪不得商党在朝堂上突然让步,愿意以变法派只能出一人巡查作为交换,这下就都说的通了。”
刘清玄抓着扇子在书房内背手踱步,面色气的涨红,原来那一幅儒雅随和的书生气质一点不剩。
季尘故意用脚后跟轻叩地面,在对方暴怒的间隙插入冷静的询问:“那刘御史还要继续听吗?”
刘清玄突然停步,深吸一口气时前襟剧烈起伏:“继续吧。”
“同时经过我的调查这规矩不只是针对负债的人,这规矩对于躲避仇家和不法之徒同样有效...甚至是率众抗税造反的。”
那境泽村的村民几乎就是明晃晃的造反,甚至一只脚已经落在了结寨当土匪的线上,如果不是那个和尚有意诱导他们来广安府...
一听到造反二字,刘清玄的火药桶被彻底点爆!
刘清玄突然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齐齐跳动:“荒谬!造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竟然有人能让这规矩比大旸律法更优先,不如让圣上的御座给他们坐算了!”
“能有这种权势力压此事的,定是广安府中的高官,若是他们推动吸纳周围人口,那每年的定税是谁在交?缘宁州的土地又是谁在种?”
他暴怒的吼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腰间玉佩穗子疯狂摆动。
房间中蓝色荧光突然如水纹般荡漾,刘清玄布置在房间中的隔离屏障突然失效。
叫卖声穿透墙壁的刹那,刘清玄突然僵住,他与器灵的连接突然中断。
“卖糖葫芦哩——”一阵嘹亮的叫喊震醒了刘清玄。
这屋内的声响决不能有一句传出。
他闭眼调息,一瞬间书房再度归为沉寂。
“抱歉季侠士,刘某有些失态了。”
看到这季尘大概明白了,刚才在通讯石中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看着像是因为情绪产生动摇才让神通失效,难道需要冷静的思考才能维持神通运行?
这监天司神通着实有趣。
“那为何他们不逃离此处?想必季侠士已经调查清楚了?”刘清玄问。
作为内阁的一员,他知道这大旸的腹地现在是什么状况。
近十年来大旸天灾频发,破产流民更是不计其数,农民毫无疑问的是主要受害者,而三边的粮食供应必须保持。
塞边八军一年比一年叫的凶,甚至巴不得把军屯种到腹地来,这是监天司所无法忍受的。
圣上也特批从内帑拨款救济灾民的政策,但缘宁州每年都能交齐定税乃至超额,故而没人关注这一点。
再加上两党之间的政治斗争,中央自然也就没有派人彻查此地民生。
反而是灯下黑。
假如从缘宁州民变报告异常减少开始算...按这个人口消耗速度,广安府的隐户起码是其他正常州的三倍。
“因为一步退、步步退,不知道刘御史有没有听过‘沉没成本’?”季尘回答着刘清玄的问题。
在说话的同时,他还看到刘清玄正用手指在袖中掐算着什么。
“沉没成本?这是哪本古籍上的词语?为何我从没听过?”
面对这疑问,季尘解释道:“也就是抉择被不可回收支出影响现象,他们退了一步到了广安府,便会想着已经回不去了,面对困难再忍一忍。
等退了就退了退第二步、第三步...最后发现退不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若是没有人数优势,普通人根本无法抗衡有一些修为的帮派成员,哪怕是十脉上下的小喽啰。
等到他们他们毫无价值,原本‘庇护’他们的帮派就会将他们绑起来,找债主卖个好价钱。”
刘清玄听完点点头:“十脉上下在一般的帮派可算不上喽啰...不过这‘沉没成本’的说法倒是稀奇,监天司内部通常用一百年前的‘千丝缠银案’来概括这个现象。
那时神都有个年轻勋贵受人蒙骗购天价蚕种、再买建工坊,后被告知需重金疏通官府批文、又镇压工人罢工,每一步皆以“弃之则前功尽弃”相胁,终致其倾家荡产沦为神都笑柄。”
“这么看倒是十分相似,逃难来的农民大多为偷跑不敢声张,为了隐蔽以家庭为单位到达此处,既无反抗之力又无亲临帮衬。所以越忍失去的就越多,失去的越多就越能忍,直到被吃干抹净。”
“这事是商党能做的出来的,上次他们在流沙关军屯也搞过类似的行径,结果被当地千户以破坏军屯为由带头抄家...当今缘宁州是商党老巢,谁能管的了他们?”
刘清玄看向季尘,这所指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我乃一届武夫,自然做不到这些事。”季尘连连摆手。
但其实刚才说完这些之后,他心里就有了些许对策。
可这些都需要刘清玄配合,否则凭他一个脱离教育二十年的剑客。
顶多练成翠玉剑录后把广安府统治层血洗一遍,然后开启缘宁州无限制格斗大赛。
“我是有一个基本的想法,但是需要刘御史你的配合。”
“哦?这周围的探知都已经被我屏蔽,不妨说出来看看。”
季尘突然将三枚铜钱叠成塔状,指尖重重按在最顶端那枚:“御史大人,我认为破局至少需要三步——”
铜钱相撞的脆响中,他眼中寒芒乍现:“第一步先斩断缘宁州的蛇头,这所谓的规矩背后的人肯定是广安府的高官,利益链条的输送肯定会露出马脚,若想破除这缘宁州的信息茧房,那丐帮舌头的情报至关重要。”
刘清玄的扇骨在檀木案上划出细痕,青筋在虎口若隐若现。
信息茧房...茧房,蚕茧吗?
他回味着季尘嘴中突然出现的奇异词语,这些词语既贴切现状又与大旸的语境格格不入
这季侠士果真深藏不露,莫非那副剑客的模样只是伪装?
刘清玄忽然从袖中排出半块御史印信,推过桌案:“那此事就交给季侠士了,只要找到幕后主使,他一个伙同欲魔教作乱的罪行就能扣死。”
季尘毫不犹豫的将印信揣在怀中回答道:“至少我们现在有共识了刘御史,这条线我定会查下去,希望御史大人也能奋战到底。”
若是最后出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政治交换,季尘也不介意蛰伏个几年,然后亲自动手杀得人头滚滚。
”此事危险危险至极,季侠士你当以保存自己优先。”
虽然听着简单,但这一步反而是最难的一步,商党供养着不少的武修者,只身去调查广安府的内幕大概率尸骨无存。
“不用刘御史担心,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的剑不会输。”
昨夜盈天盘系统的【豪胆剑共鸣度提高】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影响。
但直觉告诉季尘,只要这么遵循本心的走下去,他迟早能追上乃至超越那万界第一剑仙。
刘清玄有些感动,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还有这种侠士,季尘虽不是三边人,却有三边将士不怕死的性格。
站在器灵的视角中,季尘身旁的所有的思维扰动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绝无谎言。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信任着季尘,因为万物只要思考就会带来周边命运的扰动。
而这扇中的器灵可通过观察这扰动来他人话语中的真假。
即使没有具体内容也足够了。
季尘又开口问:“听刘御史您的话,现在朝堂之上的党争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了吧?”
刘清玄像是忽然理解了似得点点头,他好像知道季尘要做什么了。
“那第二步就是犁庭扫穴,拆了这吃人魔窟。”季尘拿笔蘸水在檀木案画出棚户巷格局,“鬼知道这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其中肯定藏着欲魔教的祸害。”